牋牋第130章
牋牋六月下旬。
牋牋靠近临安地界的一间驿站里。
牋牋今日下午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从傍晚一直下到夜里都还没停，南往北来的人不好赶路，便只能待在此处歇息，人多了，聊得话题也就多了……伴随着外头雨珠砸在地面或是屋檐发出的“哒哒”声，他们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位西域马商的事。
牋牋“前不久的金陵可真是热闹，听说不仅朝廷派了官员去，就连那些皇商还有那些江浙商会的会长也都跟着去了。”
牋牋“这么热闹？”
牋牋有人纳罕，“难不成那边有什么稀世珍宝等着他们去争不成？”
牋牋“倒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却是要比那珍宝还来得稀罕。”打先说话的那个中年人笑着卖了个关子，等到旁人把目光都投了过来，这才抚着长须，笑问：“你们早先可听说那位西域来的马商要寻人合作的事？”
牋牋“自然是听说了。”
牋牋有人反应过来：“哦，对，那位西域马商听说祖籍就是在金陵，难不成……”瞧见那人老神在在，旁人都急了，连忙催促道：“怎么样，怎么样，最后花落谁家了？”
牋牋有人说：“朝廷都出面了，自然是跟朝廷。”
牋牋也有人反驳：“也不一定，我听说那位马商在西域便十分有地位，倘若他真要和咱们朝廷合作，直接由西域皇室出面，递个折子进宫便是，何必那么麻烦？”
牋牋猜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又有人催那中年人，“哎呦，您老可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牋牋那人笑了笑，倒也不再卖关子，由身边人给他倒了盏酒，咂了两声，这才说道：“你们都猜错了，那位韩老板挑得是临安的德丰商号。”
牋牋“德丰商号？”
牋牋有人楞道：“这是哪家的产业，我怎得从未听过。”
牋牋驿站中有不少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但凡在大周提得上名号的商号，他们也都是知道的，可这德丰，他们对望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茫然，显然是不清楚。
牋牋倒是有个年迈的老人，沉吟一番，开了口，“你说的莫不是临安沈家？”
牋牋“临安沈家？”
牋牋年轻一辈的都有些怔忡，“我怎不知临安还有这样的人家。”
牋牋原先起头的中年男人笑着和那位老先生拱了拱手，应道：“老先生说得没错，便是那临安沈家。”他拿着酒壶走过去，亲自给那老先生倒了盏酒，“不过我对这沈家也不大熟悉，倒是得由老先生帮我们解惑了。”
牋牋那老先生笑了笑，倒也不拒，喝了口热酒便说，“你们还年轻，不知晓临安德丰也正常。”
牋牋“可在几十年前，这德丰商号不仅仅是在临安，便是在整个大周都是极富盛名的。”烛火映衬下，老先生的眼中带着几分怀念，“沈家祖辈都在临安行商，那位沈家老太爷当初还是江浙商会的会长。”
牋牋“在他带领下的江浙商会，那可不仅仅是商业发达，每个商号都牢记着诚信、仁义，所以那个时候江浙一带的商业在全国闻名。”
牋牋“可不像现在为了那些蝇头小利，你驱赶我，我驱赶你，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生意。”
牋牋说起这个，老先生的脸上便带了些讥嘲。
牋牋“后来呢？”有人急道，“后来这德丰怎么样了？怎么现在一点消息都没了。”
牋牋“后来啊……”
牋牋老先生的声音在那雨声的伴随下，显得有些沉闷，“沈老太爷去世之后，他的独子也没有经商的意思，选择赴京科考，后来沈家嫡支这脉便都去了京城，留下一些旁支，也都是些为了蝇头小利就不管不顾的主。”
牋牋说到最后的时候，老人的声音也带了些干哑，似乎是不忍这样一个盛况没落，又或是哀叹前人打下来的基础如今竟被毁成这幅模样。
牋牋“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是对这沈家有些印象。”有人接了话，“庆禧十六年，御史中丞沈寒石被当今天子斥责，褫夺官位，后来其子沈绍高中状元……若是我记得没错，现在那位都察院的左右副都御使，便是这位沈小相公。”
牋牋那老人点头，叹道：“便是这个沈家。”
牋牋知道是这个沈家，倒是有不少人都恍然大悟起来，“若说这两位沈相公，我倒是也有些印象，那位沈大相公当初因为替罪臣刘书中说话而开罪陛下，他也是个硬脾气，当着文官百官的面就脱下官帽，挨了三十板子，回去就病逝了，听说死的时候还不肯闭上眼睛。”
牋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沈家要倒台，没想到其子又高中状元，还被陛下委任到外头，现在又进了都察院，倒也是件罕事。”
牋牋驿站里因为这事，有许久都没人说话。
牋牋就连坐在最角落的一男一女也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戴着帷帽的顾无忧，看着对面敛眉抿唇的李钦远，心生担忧，放下筷子握了握他的手。
牋牋李钦远回过神，笑着看了她一眼，回握她的手，“没事。”
牋牋“哎，先前不是在说这德丰商号和西域马商的事吗，你们怎么扯得那么远？既然这沈家没再经商，那个德丰怎么就入了那位马商的眼？”
牋牋中年人便笑，“你们的消息还是迟滞了一些。”
牋牋“几个月前，那位沈家的外孙到了临安重新掌管德丰，这也是个厉害人物，几个月就把德丰清洗一通，还跟绍兴那位绸缎庄的吕老板谈了合作，现在又入了那位韩老板的眼，只怕不用多久，这临安的天就要变了。”
牋牋……
牋牋余后，众人皆是在感叹这位德丰的新东家。
牋牋而坐在角落的顾无忧耳听着他们夸赞李钦远的话，忍不住支着下巴，弯了眉眼，反倒是李钦远这位当事人面不改色，见顾无忧吃完东西，便笑着和她说道：“我们上去吧。”
牋牋“好。”
牋牋顾无忧笑着点点头，任由李钦远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
牋牋两人穿过大厅的时候，有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眼中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艳的神情，直到他们离开，楼下这才继续说起这桩事。
牋牋翌日。
牋牋两人终于到了临安。
牋牋房寿在外头问道：“东家，是先回家，还是先回商号？”
牋牋李钦远看了一眼怀中的顾无忧，见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她的意思，“先回家？”
牋牋“去商号吧。”顾无忧睡了一路，声音有些哑，捂着小嘴又打了个呵欠，才说，“你这么久没回去，肯定有不少事等着你处理。”
牋牋“好。”
牋牋李钦远点点头，和房寿说，“去商号。”
牋牋“是。”房寿轻轻应了一声，把马车往商号的方向驶去。
牋牋几刻钟后，马车停在商号门口，徐雍刚要出门，瞧见房寿，先是一怔，等回过神立时就迎了过来，高兴道：“东家回来了？”
牋牋李钦远掀起车帘，看了眼徐雍，也跟着笑了，“嗯，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牵着顾无忧下了马车，等到徐雍朝他们行完礼，问他：“商号怎么样？之前你写信说得那几个合作，没出差错吧？”
牋牋“没。”
牋牋徐雍笑道：“您不知道，自从您跟吕老板和韩老板的合作定了，现在不知有多少人想跟咱们合作，对了……”他跟着李钦远二人的步子进去，边走边说，“临安商会那边给您下了帖子，说是等您回来了，想请您吃饭。”
牋牋“哦？”
牋牋李钦远有些诧异，“商会那边亲自下的帖子？”
牋牋徐雍笑着点头，“是，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有人来请您了。”
牋牋早先庄自心为了他家女儿的事，明里暗里倒是请他吃过几餐饭，只不过用得从来都是私人的名义，看来这次的合作真是让这些人坐不住了……
牋牋商号的伙计瞧见他们回来，也惊喜道：“东家，夫人，你们回来了？”
牋牋李钦远点点头。
牋牋顾无忧如今对这些称呼也都免疫了，这会也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牋牋就在他们上二楼，还没喝完一盏茶的时候，外头便有人进来了，拿着商会的帖子，说是刚刚有人送来的，徐雍接过帖子，问李钦远的意思，“东家，您看？”
牋牋李钦远接过那道烫金边的帖子，笑了笑，“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牋牋随手把那帖子掷在桌子上，继续给身边人剥起荔枝，语气懒散，随口道：“那就见见吧。”
牋牋……
牋牋和商会的宴席是定在第二日。
牋牋这次李钦远没带着顾无忧，留了林清等人护她的安全，便独自一人去赴宴了。
牋牋顾无忧便自己待在商号看着账本。
牋牋商号的账本除了李钦远便只有徐雍和丛誉两位大管事才有资格看，起初李钦远说道这话的时候，徐、丛二人都是有些诧异的，哪家商号会让女人看这些账本，别说还没成婚，便是成婚了，也是从来没有的。
牋牋可到底是东家的安排，他们也不敢置喙。
牋牋顾无忧虽然不会经商，但前世到底也掌过几年家，管过几年内务，对于看账本还是很擅长的，这天，她刚看完几本账册，想着让林清帮她去买些吃的。
牋牋这么热的天，她才懒得出门。
牋牋外头便有人来禀话了，“夫人，庄会长家的小姐来了，说是要见您。”
牋牋刚刚听到这个名字，她是有些怔忡的，等想到上回在玉香楼的会面，这才反应过来，略微沉吟一番，她开口，“她是来买东西，还是来说话的？”
牋牋伙计答道：“小的见她并没有买东西的意思。”
牋牋“那就请她去隔壁小坐吧。”顾无忧一边说，一边收拾账本，还嘱咐一句，“把昨日我从金陵带来的茶泡一壶，再呈一些糕点，送上来。”
牋牋“是。”
牋牋脚步远去后，顾无忧也没急着出去，而是把手头的东西都忙活好，这才戴着帷帽去了隔壁，人早就到了，打扮精致又华贵，拿着把团扇，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瞧着派头十足。
牋牋听到声响，庄茹看了过来。
牋牋女人见到女人，第一个肯定是要看脸，可顾无忧那张脸挡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露出，庄茹撇撇嘴，便又去看她的衣裳和打扮，都是顶好的用料。
牋牋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几十金才得一匹。
牋牋李钦远倒还真舍得。
牋牋庄茹心里又酸又妒，手里的团扇打得更用力了。
牋牋远来是客，又是自家的地方，虽然不知晓她的来意，顾无忧还是客客气气喊了人一声，“庄小姐。”
牋牋“哼。”庄茹却是一点客气都懒得装，坐在椅子上，喊也没喊人，等人坐下后就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这几个月都是跟在李郎身边？”
牋牋顾无忧点了点头。
牋牋她看了一早上的账本，这会早就饿了，看了眼庄茹，“庄小姐若是不介意，我先吃些东西。”她嘴上打着商量，但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她饿得时候才不管别人呢，说完便自己吃起了糕点。
牋牋庄茹一看她这样就更加气了，腹诽一句：粗俗。
牋牋也不知李钦远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女子？想了想那日惊鸿一瞥的脸，又觉得想通了，估计还是看脸。
牋牋眼睁睁看着顾无忧吃了一块又一块的糕点，想出声嘲讽她，可偏偏她吃起东西的样子又十分优雅，比她从前看到的那些官家小姐还要有仪态，嘴里讥嘲的话说不出，便只能说：“李郎不会娶你的。”
牋牋“嗯？”
牋牋顾无忧一愣，停下了吃糕点的动作，从帷帽底下抬起眼看着她。
牋牋“你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庄茹嗤笑道：“人是魏国公府的嫡子，难不成你真以为会娶你这样身份的？”
牋牋“而且现在李郎名扬万里，便是公主郡主都娶得，你这样的身份……”她上下扫人两眼，啧道，“便是做侍妾都不够格。”
牋牋她，什么身份啊？
牋牋顾无忧呆呆地看着她，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牋牋“就连我，”庄茹仰着下巴，说得十分骄傲，“临安商会会长的女儿，估计也只能在他身边当个妾氏，你……”她晃晃手里的团扇，说得一脸嘲讽，“你啊，还是趁着他现在还喜欢，多捞点银钱吧，免得日后被抛弃，连点钱都拿不到。”
牋牋“咳……”
牋牋顾无忧实在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她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拿过一旁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庄茹，问道：“那你现在还想当他的侍妾吗？”
牋牋庄茹撇嘴，继续打着团扇，“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魏国公府一棵摇钱树，他李钦远看不上我，我才不要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牋牋她虽然喜欢权势地位，还有李钦远那张脸……
牋牋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李钦远。
牋牋“那你今天过来找我是为什么？”顾无忧真有些闹不明白了。
牋牋她原本还以为这位庄小姐是打着要让她离开李钦远的旗号，可现在看，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牋牋庄茹被她一噎，手里的团扇也跟着停了下来，少顷，继续晃打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你管我来是做什么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不服气，又夹杂着一些嫉妒，所以知道她回来后就忍不住来她这边说上一嘴。
牋牋现在被人直接这般询问，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牋牋看一眼顾无忧，张了张口，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手里的团扇晃打得更厉害了，她直接站了起来，冲身后两个丫鬟气道：“翠红，柳绿，回家！”
牋牋说完，看也没看顾无忧，直接往外走。
牋牋顾无忧看着她的身影，好笑的摇了摇头。
牋牋林清看着人走后就走了进来，拧眉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牋牋“没事。”顾无忧笑笑，觉得这位庄小姐还挺有意思，吩咐道：“帮我去订些菜，外头热，我就不出去了。”
牋牋“是！”
牋牋……
牋牋后面几个月。
牋牋顾无忧便陪着李钦远待在临安，偶尔要去别的地方，她也都陪在人身边，一年期限还未满，但因为前头和韩进合作的事，京城那边递了份信过来，两人便打算把德丰的生意暂时先由徐雍和丛誉管着，他们先回京。
牋牋左右如今德丰的生意也都起来了。
牋牋即便没有李钦远坐镇，以徐、丛二人多年的经验，也能解决。
牋牋来时杨柳依依，去得时候，倒是满城桂花都开了起来，林清正在查验队伍，看看有什么缺少的，李钦远便在一旁吩咐徐、丛二人，而顾无忧……她正跟庄茹说着话。
牋牋说来也好笑。
牋牋她跟庄茹最初明明是不大对付的，尤其是庄茹，见到她每回都是夹枪带棒，但之前她出门被几个人讥嘲的时候，这位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庄大小姐反倒帮她骂退了那些人。
牋牋那次之后，她跟庄茹便又见过几回面。
牋牋“我之前和你说，让你多拿些银钱，你这个死脑筋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等去了京城，你就等着那些人嘲讽你吧。”庄茹看着顾无忧，冷嘲热讽，还有一些恨铁不成钢。
牋牋顾无忧笑笑。
牋牋她知道庄茹误会她的身份，但有些事，这会也不好和她说，便只能由着她误会去了，“等你日后得空来京城，我再招待你。”
牋牋“说得倒是跟当家主母一样。”
牋牋庄茹撇撇嘴，倒是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看了一眼李钦远的方向，把人拉到一旁，“你既然非要铁了心跟着人，就趁早给人生个孩子，有了孩子，你总不至于被赶出去。”
牋牋“什，什么？”
牋牋顾无忧磕磕巴巴，脸都涨红了。
牋牋庄茹一脸奇怪的看着她，“这不挺正常的，有了孩子，你就有了根基，就算以后他不喜欢你了，你总归还有个依靠。”
牋牋“我，我们……”顾无忧觉得自己两世加起来几十年都白活了，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面前，竟因为这些事，红了脸，她说得磕磕巴巴，想否认，又说不出口。
牋牋“你又在说什么？”
牋牋身后传来李钦远的声音，紧跟着她的手腕被人握住，男人把她牢牢护在身后，沉着一张脸看着庄茹。
牋牋庄茹从前贪慕他的脸和权势，便觉得他什么都好，如今想通了，便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不好，除了这张脸还算不错，就这脾气，啧，她才不想伺候呢……这会没好气地说道：“你管我说什么？”说完也不去搭理李钦远，只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喂，记住我说的，我走了。”
牋牋说着就要离开。
牋牋“等等。”顾无忧喊她。
牋牋“干嘛？”庄茹停下步子，只是脸色还是不大好。
牋牋“你在这等我。”顾无忧和李钦远说了一声，便牵着庄茹的手走远了一些，等身边没人了，这才开口，“谢谢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牋牋庄茹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大在意地说道：“我就是看你可怜，你可别多想。”
牋牋顾无忧笑笑，也没去反驳她的嘴硬心软，看着人说道：“其实你也没必要去嫁那些世家大族，你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与其去那些高门望族当侍妾，倒不如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以你的本事，定能觅得一个事事以你为先的郎君。”
牋牋她这话说完便不再多言，朝人挥挥手，便打算离开。
牋牋“喂。”
牋牋庄茹在她身后喊住她，看到顾无忧转过头，有风携过她的纱帘，露出她惊为天人的脸，“其实……”她看着顾无忧开了口，“李钦远对你还是挺好的，你，加油吧。”
牋牋顾无忧在帷帽底下弯了眼眸，“好。”
牋牋她笑着朝人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这才朝李钦远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