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天气还有些微凉。
</p>
从稍显气闷的建康城出来，只需走上三五里，便能觉得天朗气清，心旷神怡。
</p>
几辆牛车，前后出了东篱门，在城门外数里的一处山包前停下。
</p>
几个少年轻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甩着袖子，聚到一块。
</p>
身后的仆从们各自拎着物事，快步冲到山包上的凉亭中，开始布置。
</p>
等各自的小郎君们有说有笑地走上山包，凉亭中，已是陈设齐备。
</p>
各自在蒲团上坐下，居中摆着各式吃食和酒水，好一幅富二代郊游图。
</p>
若是张恪在此，定然会认得，这不就是那群土鳖嘛！
</p>
众人之中，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此刻也在场，面色阴沉，活像是便秘了好些时日。
</p>
正因为他的面色阴沉，四周原本的欢笑声，也渐渐沉寂了下来。
</p>
都是混圈子，谁还能没点眼力见儿！
</p>
“义翔兄，还在生闷气呢？”
</p>
一个家境相仿的年轻人笑着打破了僵局。
</p>
其余人陪着笑，笑容试探而犹疑。
</p>
预备着义翔兄要是继续板着脸，他们也能立马将脸板起来。
</p>
没办法，因为那是壮武郡公家的小郎君，张鉴，张义翔。
</p>
虽说如今壮武郡公也就是个荫爵而已，没什么实权，但架不住人家祖上阔啊！
</p>
张华张茂先，一朝名臣，还执掌国柄近十年。
</p>
朝中故旧无数，许多人也曾受过他的恩惠。
</p>
虽然张华已成冢中枯骨，大事上其余大族不买张家什么面子，但小问题上还是要装装道德的。
</p>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自己家里也不过就是些小士族，哪敢得罪。
</p>
张鉴叹了口气，“能不郁闷嘛！我高祖何等雄才，却被人拿一个黄口小儿做比，羞辱啊！”
</p>
众人也齐齐跟着一叹，叹息之沉重，情绪之真切，好像被糟践的，也是他们的祖宗。
</p>
唯一一两个没跟着叹气的，皱眉道：“可是，说这话那人，我们谁也惹不起。”
</p>
因为，说这话的，是王悦。
</p>
简单点，这一群人把自己家底都搬出来，聚到一起，都不够王悦一脚踩的。
</p>
说不定王悦还要夸他们为自己节省了时间。
</p>
张鉴郁闷地倒了一杯酒，“我要能惹得起，还用郁闷吗？”
</p>
对于惹得起的，张鉴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p>
他看了眼噤若寒蝉的众人，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本就出来散心的，就别跟我一样苦着个脸了。”
</p>
众人脸上仿佛装了开关，此刻被张鉴一拧，笑容瞬间绽放，欢声笑语处处皆是。
</p>
这酒一喝起来，胆子自然也就打开了。
</p>
黄汤下肚，奸计上头。
</p>
一个年轻人眼珠子一转，“义翔兄，解决不了那位，咱们可以解决那个少年嘛！一样可以一泄心头之恨啊！”
</p>
张鉴一愣，旋即猛地朝大腿上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p>
指着方才说话的年轻人，“嘿！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p>
说完话，他低头诧异地看了眼大腿，怎么不疼呢。
</p>
袖子忽然被轻轻一扯，旁边的少年龇牙咧嘴，脸都绿了。
</p>
有了方向，一群狐朋狗友顿时也来了兴趣。
</p>
踩人嘛，尤其是踩踩得过的人，那是任何一个纨绔都喜欢且擅长的事情。
</p>
层出不穷的奸计都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p>
如果按照他们的办法实施下去，别说张恪，整个上虞张氏都已经死了无数遍，连骨灰都已经给扬了。
</p>
嗯，甚至有人还创造性地提出了请道门来做场法事，完善整个服务链条。
</p>
言归正传。
</p>
张鉴看着众人，“这么说，你们都觉得在定品一事上是最好操作的？”
</p>
一个年轻人摩挲着下巴，“若是那个张恪最终不入品或是最低的九品，到时候谁还吹得起来？”
</p>
“不用我们出手，那位的脸就被抽得生疼。”
</p>
张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此言有理。”
</p>
“可是，据说此番会稽中正官乃是虞常侍，人家能听我们的吗？”
</p>
张鉴眉头一皱，自己知道自家事，高祖的余荫，根本不可能让虞常侍这种高官做这等事。
</p>
可不能去自取其辱。
</p>
坏人多了，自然奸计也多。
</p>
很快就有人提议，咱们是搞破坏，又不是搞建设，何必去找那些关系。
</p>
只需想办法坏了张恪的名声，搞砸了他雅集上的表现就行。
</p>
张鉴眼前一亮，招呼众人细细完善。
</p>
欢声笑语，响彻山林。
</p>
在遥远的另一片山林中，张恪也在琢磨着定品的事。
</p>
以九品官人法为基础的这个定品，实际上就是一个选官制度。
</p>
跟玄幻小说里那种测根骨测天资的差不多一个意思。
</p>
品级高，则重点培养，任为清官；
</p>
品级低，就说明没啥本事，当个浊官，或者干脆回家呆着。
</p>
但不像小说里测根骨，至少还是客观真实的。
</p>
在东晋时，这个玩意儿，已经是全凭中正官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了。
</p>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p>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p>
而州郡两级的中正官都是由本地人的中央高官担任。
</p>
张恪腹诽一句，这不摆明了让人攀关系嘛。
</p>
这么看来，会稽郡的中正官基本没有悬念就是虞、魏、孔、贺四家之中的某位高官了。
</p>
是哪一位呢？
</p>
苦思冥想半天后，张恪洒然一笑，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p>
中正官是哪一位他根本没必要管，反正都跟他不认识。
</p>
回去好好看看汉代经学，老庄玄谈，才是正道。
</p>
到时候，想办法演个套路，装个哔，拿下一个六品应该还是轻松的。
</p>
这天晚上，一行人住进了驿馆。
</p>
比起去建康时大手大脚，如今手上银钱更多的凌灵戚，花钱反而拘束了许多。
</p>
这应该就是公费和自费的区别。
</p>
比如此刻，他们一行八人，坐了两张桌子，一桌三个菜。
</p>
隔壁那一桌，三个人，六个菜，还烫了壶酒。
</p>
人比人，气死人。
</p>
张恪全凭凌灵戚做主，相信他的江湖经验。
</p>
事实上，他也不在意，因为这些吃食，实在是都不好吃。
</p>
没曾想，隔壁那桌看起来最像个样子的那人，居然起身，带着诡异的微笑，朝着张恪走来。
</p>
张恪不动声色，心中已经在琢磨若是对方来炫富，要不要让凌灵戚拿出剩下的钱，一下子砸死他。
</p>
那是真能砸死的。
</p>
“这位郎君，如此丰神俊朗，举止端庄，必是高门之后，你我相逢是缘，不如畅饮几杯？”
</p>
听了这人的话，张恪松了口气，原来是馋我身......咳咳，我的粉丝啊。
</p>
他腰背挺直，朝对方歉意一笑，“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p>
虽然是没听过的词，但这人也很快明白了意思。
</p>
歉意一笑，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p>
没有再说什么千里一线牵，珍惜这段缘的傻话。
</p>
一夜无话。
</p>
林涛阵阵，浪涌潮生。
</p>
伴人入眠的，还有此起彼伏左右环绕的夜间交响乐。
</p>
第二天一早，张恪一行又继续起身赶路。
</p>
刚好在驿馆门口，碰到昨晚的粉丝。
</p>
粉丝立刻热情道：“我等欲前往建康，不知小郎君去往何处？”
</p>
也不好意思不理人家，张恪拱拱手，“我等刚从建康出来，正欲返回会稽。”
</p>
粉丝面露惊喜，“小郎君也是会稽人氏？”
</p>
也？
</p>
原来粉丝也是会稽产的？
</p>
张恪笑着道：“上虞张氏张恪，见过兄台。”
</p>
紧接着，张恪和身后的众人一起见识了一场魔幻大戏。
</p>
只见粉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怒气马不停蹄地接管了整块地盘，他冷哼一声，“竟是你这无礼之人！”
</p>
说完便带着两个随从匆匆跑了。
</p>
估计也是怕了凌灵戚几个莽汉追上去揍他。
</p>
张恪愣在原地，扭头看了看柏舟，发现柏舟比自己还楞。
</p>
又扭头看了看凌灵戚和其余几位，凌灵戚拧着手腕，“张郎君，要不要教训教训这厮。”
</p>
张恪最后无语望天，荀羡，你大爷！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