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李意阑手上的血一滴滴砸在地面上,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感觉到步摇的温度,仿佛一团灼热的火在手中燃烧。

    离李家被烧已经过去了些时日,她虽下了苦心练功,却仍旧是进度缓慢。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在短时间内成为绝顶的高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意阑越急,心里就越乱,她的心越乱,剑法也就更加得乱。

    “主人,一个月不到,剜心已经主动请了五六个镇魂旗子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初入门的小姑娘,何况以她的功夫,恐怕……”

    白夜端坐在案前,看着面前摆放的数面白色的小旗子,上面皆是朱砂写的名字,仿佛淋漓的鲜血,带着可怕的艳丽。

    白夜听着面前少年的话,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狼牙,我记得你是我从狼窝里救回来的吧?”

    面前的黑衣少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立刻跪在了地上,额头和鬓角紧绷着,有微微的冷汗渗出。他的皮肤微黑,有一双狼一般的眼睛,他的五官深邃立体,有着异域般的风情,看起来和永盛国的国民十分不同。

    “狼牙,你今年该也有二十岁了吧。你是唯一一个在百鬼白夜杀长大的人,跟了我这么多年,却始终只是个“绝命”,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百鬼白夜杀的百鬼有三种,绝命,无目,天眼。“绝命”,为杀手中最底层,类似于“死士”,为达目的,不死不休。“无目”,为中层,受了“镇魂旗”,便别无选择,但若任务失败,可全身而退。还有一种是“天眼”,就是可以自己选择要杀的人,也可以随时放弃进行中的任务。”

    百鬼中多是“绝命”,少有“无目”,“天眼”更是少之又少,没有人知道“百鬼”究竟有没有一百个,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绝命”,连白夜自己也记不清了。

    “属下不知道。”沉默了半晌,狼牙终于开了口,黑暗中,如兽类的白牙几乎发着光,他上牙左右各有一颗尖尖的虎牙,看上去如同野兽,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山野的莽气,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顽强的生命力。

    “因为你并非我永盛国的人,并且你的异域特征越来越明显。我对你,有着天生的排斥和抗拒。”白夜冷冷道。

    “至于剜心……”白夜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我相信那丫头那么聪明,又那么清醒,她不过是想在任务中提升自己罢了。我相信她是有分寸的,我看了她受的旗子,没有一个是实力完全压倒她的。她要的,不过是势均力敌时的胜利,而不是没命的被虐杀。你就不用操心了。”

    狼牙不傻,他能听出白夜话中赤裸裸的偏见,但他不敢在脸上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他低声道了句“属下知道了。”便退了出去。他从始至终都不敢看白夜的眼神,虽然从小在白夜身边长大,但他一直都能感觉到白夜对他发自内心的距离感。

    “狼牙”,二十年前白夜从狼群中救回来的孩子,百鬼白夜杀中迄今为止活得最长久的“绝命”。“狼牙”从白夜昏暗的房间里退出来,外面仍旧是昏暗的,这是一处隐匿在绝地峡谷处的别院,人迹罕至,周遭有茂盛的绿植,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完全没有人世间的烟火气息……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天方城外林中谷,鸟语花香的世界里,又卸了一面“镇魂旗”的剜心,正躺在赵若虚茅草屋的床榻上,面无血色,目无表情。

    “李意阑,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新伤旧伤一身伤。”赵若虚坐在床塌前,望着李意阑,终于忍不住问道。

    “跟你说了好几次了,我现在不叫李意阑,我叫剜心。”李意阑道。

    “随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几次来都是受了伤,你……是去找谁报仇了?你是不是……杀人了?”赵若虚道。

    “怎么,身为医圣黑老人的徒弟,难不成你想见死不救?”剜心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她心里一团乱麻。眼前的男人,她明明心里十分想念,千方百计想找理由见他。等真见着了的时候,又为自己的主动上门求医感到羞耻和不安。

    “你……真的杀人了?”赵若虚一脸惊诧。

    “只要不是被杀了就好,你要医便医,你若不医,我也不会勉强。”剜心说着,挣扎着要从床榻上下来。

    “我医我医,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医了?!”赵若虚把剜心一把按回了床上,微微叹了口气,“都伤成这样了,还那么倔。”

    剜心也不再说话,安心地躺着了。那天她被金步摇划伤了手,出门找药时无意撞见了百鬼白夜杀的杀手在受“镇魂旗”。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了磨砺自己,还是为了找机会去找赵若虚,便也去请了“镇魂旗”。

    一面,诛杀……,两面,诛杀……,鲜血淋淋的字眼,鲜血淋漓的身体……。她谨慎地选择了那些江湖中名气不大武功一般的小人物,第一次,剜心轻而易举完成了任务,可她还是让自己受了伤,她拖着受伤的身体敲开赵若虚房门的时候,嘴角竟是不自觉带着笑的。

    赵若虚给她吓了一跳,却什么也没问。他只是给她用了最好的药,用最大的细心和耐心帮她医治。

    第二次……第三次……

    李意阑有时候会故意受伤,有时候却会真的受伤。等她真的受伤的时候,她又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因为她知道,她不能死,她还很年轻,她才十几岁,她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她的天方李家的覆灭之仇,她穷其一生也要报!

    她手上沾满了素不相识的人的鲜血,她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心魔,感觉自己杀人的时候,浑身的血液也在一点点冷掉。

    唯独面前的赵若虚,能让她稍稍安下心来。每每噩梦惊醒的时候,若身在百鬼白夜杀,便是再不得睡去,而若身在林中谷,便能看着赵若虚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背影沉沉睡去。只有在赵若虚身边,她才能放下对死亡的不安和恐惧,才能证明自己真真切切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