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难眠。抽去了撑着木窗的竹竿,撤去了照着几案的烛火,杜安菱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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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声,风声,片刻不息。她清空自己的思绪,可总不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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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自己长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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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兄妹间的亲情,在这暗夜中愈发浓厚。越是接近相见时,她就越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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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觉,眼角有泪浸出。滴落,沾湿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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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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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夜,来得早,去得晚。等到薄雾消散,夜雨渐息,早已是辰初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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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早已备好的,但一路泥泞,不便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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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终究还是要继续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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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安菱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珠钗别入发髻,依旧是旧时样子——多希望还是二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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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光阴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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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引瑜若,缓步走下阁楼。换回押金,她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再回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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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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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马车前,却听车夫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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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过头,却听到车夫说,今天最好暂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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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作此?”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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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雨。”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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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渐放晴。”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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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那水在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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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路,地势低。”他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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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杜安菱从房屋的间隙中,看到了十丈外的河水——不错的,河水较昨日,又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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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水涨,那样寻常的事理,却被她忽略了。这整条路都在河边,水涨了,路可能被淹,不能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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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果“暂留”,或许又要三五天。杜安菱斟酌片刻,试探着问:“能不能赶路尽快过河?过了河,那边地势高,就不怕水涨挨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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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丛山这一天路程,其中过河的那座石桥桥面最低——一旦过了桥,就是盘桓在山脚的路,再不怕水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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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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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车夫却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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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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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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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鞭一落,车向前,木轮撵过路上泥。离开了两边夹着房舍的地方,路两边平旷万顷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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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路面,车行不得太快。十里路,再怎么也要耗去大半个时辰——远远看着河水奔流,杜安菱心中没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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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赶路,说不准又是白走。到那桥头过不去,还要折回来更费力!”车夫有些不满,马鞭随着嘀咕抽下。马匹吃痛,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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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泥泞,更兼高低不平,马车过去,摇晃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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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她撑着额。晕眩感袭来,勾起数日累积的疲惫。强忍着反胃,她却希望,马车快些,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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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马车还是慢下来。一处低洼,车一歪,听到车轮陷入泥里的闷响——而车,终究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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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抽响了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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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到马匹悲鸣,杜安菱心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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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被微微拉起,却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滑回去。车轮发出轻微的响声,整个车厢陷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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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安菱眉头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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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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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大骂,显然是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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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鞭落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同时传来的是车夫的咒骂。那一句“再不使力,就抽死你这死马”,让她颇有些不免有些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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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帐帘,她探出身子,一看:马车右轮陷入泥坑,左边也卡在车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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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手把马鞭,抽到拉车的马的臀部——那片伤痕累累的皮上,有多了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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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匹马垂着头,连喷粗气,汗湿了毛皮。多日来行程不断,上山下坡,它早已疲惫不堪。强撑着蹬腿,却还是使不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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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让她觉得,同是命里悲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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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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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又一次挥动马鞭,她却只能旁观——甚至,还不敢下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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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看着侧后方路上,过来一乘马书生——看容貌竟是过去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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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闪过城门口的一幕,她一怔——盘木青,他怎么会跟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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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着他也一愣,一人一马逐渐靠近,看得出的欣喜在他脸上浮现,看不出的纠结在她心底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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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菱,这几天可让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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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近,一句话带着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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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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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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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他很快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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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木青!”她有些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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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小生何事?”他故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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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相逢终一别。”她隐晦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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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去又相逢更是有缘!”他顺话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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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若知此事,必会追究!”她搬出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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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事及从前事,家父犹不知。”他微微一笑:“安菱姑娘,那天,你为何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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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了,冷笑,却更显娇艳:“那日说了,一壶酒酬谢,酒后各自分别。小女子未曾食言,你一书生,没有遵从父命‘寻师游学’,却到了这山间,如何还有底气,反过来责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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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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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车夫一声吼,打断了他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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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叙什么旧,没看到车陷泥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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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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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木青苦笑,止住了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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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了马力,马车很快脱困。杜安菱正想道谢,却不料盘木青先她一步,落马上车,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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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公子,请慎重!”她作势要拦,却不料他将马缰往车辕边一系,直接入了车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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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菱姑娘,妳可知这几天,我怎么过来的?”随意坐下,他一笑——可对上了她的目光,又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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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皱眉:“你何必跟我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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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见,便知姑娘博学多才。不因他人改辞色,与他人,大不同!”盘木青避开她追责的目光,语气逐渐变了:“小生一时脑热,就问了,去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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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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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住接下来的倾诉,杜安菱心中忽然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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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长叹一口气。进了车厢,唤一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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