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年前,匆匆一睹,今日方才回顾。虽忘了车外行人,还记得路边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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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染风尘,诗消艳色,难叫群芳再妒。离城走谁问归途,归乡去我答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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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阙《鹊桥仙》词成,杜娥眼底,浮上了一丝忧伤。低吟出,声音虽小,却留有绵长馀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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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菱姑娘,妳可是不会回京城了?”听出杜娥的意思,盘木青——也就是那年轻的书生,心头有些许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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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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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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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过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悲悯。杜娥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问公子,卿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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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他眼中的亮光,她接着一句:“萍水相逢,终是分别;求师问友,如何能耽搁着!钱义两清,即是分离;我往丛山,君自应随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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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木青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若无碍,自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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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娥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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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木青急切说出的话,让她都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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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知道,安菱姑娘是识了字,读过书的女子,纵难成佳侣,终可为良友。再如,先生说过,外出游历,若与人谈得投机,便是难得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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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安菱姑娘真的知道小生所想,却不知,千杯美酒可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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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边,倒是蕴藏着“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典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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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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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笑,杜娥心中思索着,这“盘木青”,应该是一时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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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没有烦躁,却有一点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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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说什么,手被拉了一下。杜娥一顿,儿子的声音传来:“娘亲,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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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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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娥回头,果不是——那京城几家票号的分号,皆是三层高的木楼。几面幌旗都是锦缎,绣着花边,从二楼的游廊边携探出来,在晨风中微微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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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伟,却没有多少人来往于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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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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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涂着朱漆的门槛,杜娥耳边传来了小厮谦卑的声音——那一口一个“夫人”,让她想反驳又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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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三尺高的杜瑜若,早躲向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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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汇票可是这里?”杜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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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请随小人来。”小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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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银兑付有何规矩?”杜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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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要换多少现银?”小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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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两,大致够了。”杜娥稍稍思索,斟酌过,报出了一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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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麻烦,直接换了便可。”小厮显然是知道钱庄规矩的,见惯了各种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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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百两银子,对于钱庄来说并不是多大的交易。请进一间小屋,验了汇票真伪。核好银锭轻重,扣了些办事的杂费,一块绸布包着大大小小三十多锭白银,分外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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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钱庄分号,不过小半柱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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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锭五两银子交去,一壶清酒递过,这段交情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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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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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一口,愁一重,盘木青看着眼前人,心头的烦躁愈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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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初见时,她正被众人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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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长身段,青丝挽成发髻;淡绿上裳,浅黄下裙,珠钗发间一别,绸带腰间一系,在那昏沉沉的清晨,甚是吸引他的目光——可带着个半人高的小儿,她是那样孤单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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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过,不图锦上添花,但应雪中送炭——自己,就在这么一种情况下,站上前,递过去那五两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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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样回过头,他也看到了她的脸,对上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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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高,比自己还高过三两寸,可那双秀美的眼眸中,并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有的,只是一种不可思议,还有隐约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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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让他回忆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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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开口了。却是一句反问“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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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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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谢绝了他递过来的笔。可用半秃的旧笔,依旧写下了娟秀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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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那幼童的唐突道歉——可那七八岁的孩童,说出的话语,他根本就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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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换了银锭,一壶酒打发自己在一旁,还说“钱义两清,有缘或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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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样,带着个年幼的孩童,沿着大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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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却一连喝去小半壶酒——店家的酒,寡淡,带着微微苦涩,没让他昏沉,却使他更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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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忽然闪过她的名姓,还有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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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初见,却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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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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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酒壶一放。小桌前的盘木青猝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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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忽而涌出笑意:像她那样带着幼童的人,绝不会是徒步就可以到得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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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应该是会去寻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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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去寻马车,说不准,弱女幼儿,又少不了一番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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罔顾了她倡女的身份,也忽略了她身边已然带着个七八岁孩童的事实,盘木青将行囊一背,三两步已经出了酒肆——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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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已微明。集镇里人马往来,不绝如缕。要寻一对母女,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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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她离去的方向,盘木青纵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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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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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酒肆,一条支巷,探出幼童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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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幼童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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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北边去了。”孩子回过头,一双眼天真无邪:“他出手救了急,可是,娘亲,为什么不愿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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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叹息,没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牵住了儿子的手,回到大道,掉头向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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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在北边,不该往北走吗?”幼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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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桥的地方有一家车场。”女子加紧脚步。“总不能一路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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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向前,她没有停歇。乌云又欲雨,柔丝斜飘尽沾衣,一柄油纸伞,丽人行,朦胧中带着些许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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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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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一趟车,五两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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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笔,册页上提名“安菱”。她踏上那窄小的马车,也踏上了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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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有规律响起,车轮激起水花,送来的春风,掀起窗边帘幔——她一眼看去,却见着路边,站着一个打着伞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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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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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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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隐约有痛。但更多的却是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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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木青,你的恩,我杜安菱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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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有你自己的路,可否恕我不愿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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