牋牋第101章
牋牋这日天朗气清，和风徐徐。
牋牋有不少马车并着马匹浩浩荡荡地朝东山驶去。
牋牋每年皇家围猎都是在东山举行，除了天家贵胄之外，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参加，也算得上是天子与臣下同乐了，因为路途有些远，不可能一日赶回，众人便会在东山那边扎营住上一晚。
牋牋顾无忧有些年没参加过皇家围猎了，她从前过完年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琅琊，几乎每次都和这围猎错开，底下的丫鬟怕她在外头住着不舒服，上到被褥锦缎软枕，下到梳洗用的帕子、脸盆，几乎全给她带全了。
牋牋要不是不方便，又怕招了旁人的眼，恐怕就连床都得给顾无忧搬过去。
牋牋可就算是只有这些，也还是多了一辆马车出来，好在顾家势大，随行的人瞧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牋牋顾无忧和顾瑜一道坐在马车里，除了顾迢身体不爽利没来之外，其余他们家的小辈全来了，顾容和顾九非在外头骑着马。
牋牋相比坐在马车里吃茶嗑瓜子，她们倒是更想跟她们的哥哥弟弟一样去骑马，可今天出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无忌说什么都不肯，姐妹俩也只好乖乖待在里头。
牋牋好在自打出了城。
牋牋这两边的车帘也全都给她们掀了起来，免得她们坐马车闷坏了。
牋牋白露在一旁跪坐着煮茶，姐妹俩就靠着马车看着外头的风景，顾瑜手里捏着一颗糖雪球，先前在顾无忧这边吃了几嘴之外，她也爱上了这酸酸甜甜的东西，这次出门还特地让小厨房里备了不少。
牋牋“我听说这次永安侯和赵承佑也会去？”顾瑜嚼着糖雪球，闲来无事，就随口提了一嘴。
牋牋“嗯。”
牋牋顾无忧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对赵承佑父子并不在意，左右婚事退了，爹爹那头也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任凭赵家父子翻了天去，也碍不到她什么事，她更在意的是……
牋牋把头贴在支开的窗棱边上，一双清亮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往外头看，似乎是在人群里梭巡什么人似的。
牋牋“看什么呢？”
牋牋顾瑜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可前前后后全是乌压压的马车和人群，哪有什么稀罕的？又见顾无忧柳眉微蹙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有些无语地同人说道：“行啦，魏国公府在咱们后头呢，你这样是瞧不见的。”
牋牋说完。
牋牋顿了顿，又压着嗓音问：“不过，李钦远真的会来？”她可有很多年没在围猎场上瞧见李钦远了。
牋牋顾无忧目光还落在外头，闻言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牋牋“你倒是相信他。”顾瑜撇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见她还往外头看，又扯了下她的胳膊，“行啦，别看了，没多久就到了，等到那边，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牋牋想想这话说得不大对，又改口道：“你也别总盯着人家，没得旁人瞧出什么端倪。”
牋牋“不过，他怎么想到去经商了？”顾瑜先前听哥哥提了一嘴，还挺诧异的，经商辛苦不说，每日还得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全国各地四处乱跑。
牋牋先不说李钦远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就说大伯父日后知道了会高兴吗？
牋牋哪有乐意把自己女儿嫁给商人的？
牋牋虽说就算李钦远考科举，或是做其他事，也不见得大伯父会同意，但怎么着也要比经商好吧，她娘这些年最不甘心的就是哥哥明明有这样好的成绩，却偏偏走了一条经商的路，这不，每次说亲，高不成低不就的。
牋牋顾无忧瞧不见李钦远，索性也乖乖坐了回来，余光瞥见顾瑜望着她的目光，哪里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牋牋她笑笑，一双眉眼弯成新月样式，随手从果盘上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剥着，“我问过爹爹的意思，爹爹说为人在世，受不受人尊敬不是看他身居什么位置，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牋牋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慢慢吃着，“我倒不怕爹爹觉得经商不好，只怕他……”
牋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一些，“辛苦。”
牋牋若是可以，她自然是不希望大将军去吃这样的苦。
牋牋对她而言，无论李钦远成不成功，都没关系，他就算真的只是一个寻常人，没有官职没有爵位，也没事，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牋牋可她也很清楚……
牋牋无论是后来的大将军还是如今的李钦远，都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人。
牋牋他是雄鹰，理应翱翔在宽广的天际。
牋牋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硬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牋牋爱一个人，不该让他困于方寸之地，而是鼓励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应该让他去试一试。
牋牋顾瑜其实有些看不懂顾无忧对李钦远的爱，但也看出了顾无忧那张尚且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充斥着的温柔，那是只有提起李钦远时才有的表情，就好像那是她一切希望的源头，是她的朝日，是她的神往。
牋牋她也不知怎得，心突然就被狠狠振动了一下。
牋牋原本心里要说的那些话，也有些吐不出来了。
牋牋外头的风穿过窗棱打到马车里，顾瑜生平头一次认认真真去想这男女之间的事，倘若男女成婚，不是为了两家的利益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缘故，只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双方心中有着彼此，这样的爱情其实也挺好的。
牋牋……
牋牋等马车到东山的时候。
牋牋下人们先去扎营安置东西，白露怕她们弄坏顾无忧的东西，也跟了过去，便只留了顾无忧和顾瑜两姐妹，她们打算先寻个地方休息会，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像一只不知烦恼的小喜鹊，边跑边朝她喊道：“表姐！”
牋牋顾无忧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穿着嫩黄色胡服的少女正朝她跑来。
牋牋“长平？”顾无忧看到她，眼睛也跟着亮了，她没想到长平这次居然也会来，眼见她跟阵风似的跑过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也不怕摔倒。”
牋牋她如今虽然看着只有十六岁，但心里到底还多了个灵魂，见她这样，免不得有些担心。
牋牋萧无瑕却一点都不怕，反而还笑她，“表姐怎么还说我了？你以前可比我还虎，哪回不是你带着我四处乱跑的？”说完又去看顾瑜，也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不过语气却是淡了一些，“顾七小姐。”
牋牋顾瑜到底不比顾无忧同她亲昵。
牋牋尤其她从前和萧意交好，算是萧意那一派的人，可这位长平公主平生又是最不喜欢萧意的，两人虽然从来没起什么矛盾，但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
牋牋这会听人喊她，便也只是低头同她打了礼，喊道：“长平公主。”
牋牋萧无瑕点点头没说什么，朝她笑笑就转过脸，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矜贵全然不见，凑过去亲昵地挽上了顾无忧的胳膊，嘟着小嘴开始数落起她的罪过了，“表姐真不够意思，回京这么久也不知道来皇宫看我，我都快无聊死了。”
牋牋“我本来还在想，要是你这次不来围猎，过会我就偷偷跑到顾家找你玩去。”
牋牋她是嫡出的公主，和太子萧景行一母同胞，又是大周唯一一个公主，打小就被人捧着惯了，却没养出一副骄纵性子，瞧着十分娇俏可爱。
牋牋或许是因为没有姐妹的缘故，她从小就喜欢和顾无忧一道玩，以前顾无忧还没去琅琊的时候，隔断日子就被抱进宫里，姐妹俩年岁差得不大，都是同吃同睡的。
牋牋后来顾无忧去了琅琊，两人之间的书信也没有间断过。
牋牋所以萧无瑕对于这次顾无忧回来那么久，都没进宫看她，特别不高兴，撅着个小嘴，一脸“你不哄我，我就不同你要好了”的样子。
牋牋顾无忧听到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段时间一直顾着大将军的事，的确是忽略长平了，认认真真地同她道起歉，“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年前一直在上学，也没时间进宫……”至于年节里，宫里事务多，她也不好随意进宫。
牋牋见她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牋牋顾无忧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柔着嗓音说道：“好啦，我错了。”
牋牋萧无瑕也不是真生她的气，这会被人哄了一会也就重新绽开了眉眼，仍旧笑盈盈地说道：“那你今天得陪着我，得跟我一起骑马，一起打猎，而且晚上还要和我一起睡。”
牋牋“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牋牋想了想，又看了眼顾瑜，问她，“顾七小姐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牋牋她跟顾瑜其实没什么纠葛，顶多就是不喜欢以前她跟萧意凑在一起的样子，又觉得她欺负了表姐，便看她不大顺眼，既然现在她们姐妹都和好了，她自然也无所谓给顾瑜这个脸面。
牋牋顾瑜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之前和卢雁她们约好了，待会和她们一起去玩。”
牋牋她还是不习惯和萧无瑕相处，正好听到身后那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她转头看了一眼，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便笑道：“你们玩吧，我去找她们。”
牋牋顾无忧也知晓顾瑜在这边拘谨，便也没说什么。
牋牋等她离开后就挽着萧无瑕的胳膊，问她，“姨妈这次来了吗？”
牋牋她有些想她了。
牋牋“没。”
牋牋萧无瑕领着她往休息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同她说道：“母后近来头疼的毛病又起来了，受不得风，这次只有我和太子哥哥还有二哥陪着父皇过来。”
牋牋顾无忧皱了眉，话语之间掩不住焦急，“怎么又疼了？若是宫里的大夫不好，便去民间看看，总不能让姨妈一直这样疼着吧。”
牋牋“找了。”
牋牋萧无瑕也叹了口气，雀跃的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耷拉着一个小脑袋，蔫声蔫气的，“太子哥哥不知道寻了多少人，可那些人都说母后这是旧疾，只能缓和，不能根治。”
牋牋顾无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牋牋有些东西就是不管你身居什么地位，不管你有多少家财，没法根治就是没法根治，例如姨妈的头疼，又例如二姐的病。
牋牋萧无瑕看她眉眼微垂，神色沮丧，怕她伤心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来得时候，母后还让我同你说，等回头开了春天气热了，就在宫里开了花宴，让你过去。”
牋牋顾无忧倒是真的回过神。
牋牋不过听这话中意思，倒是有些拿她当主角，不由楞道：“为什么？”
牋牋萧无瑕从来不理会这些事，她觉得这些事太烦了，平时要不是没有办法，她都是能躲则躲的，不过事关表姐的事，还是问了一遭的，这会便扑闪着眼睛和她说，“母后说你既然决定在京城待下去了，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躲着不见人了，有些人情来往还是得走一走的。”
牋牋她撅着嘴，“我是觉得这样很烦，有什么好走的，那些人明面上阿谀奉承，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看着就烦……不过，母后既然说了，表姐还是参加吧，反正有我陪着你！”
牋牋顾无忧听着这话，心头却是一暖。
牋牋姨妈从小就疼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在为她考虑，她脸上扬着笑，嗓音也格外的柔和，“好，等开了春，等姨妈头疼缓和些，我就进宫去看她。”
牋牋“好……”
牋牋萧无瑕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一听这话，立马笑了，“那你可得在宫里多陪我几日，我和你说，我现在养了两只孔雀，就在院子里，每天就拿东西逗它们，等你来了我让它们开屏给你看。”
牋牋顾无忧眉目弯弯，也笑着应道：“好。”
牋牋姐妹俩许久不见，有着说不完的话，说到后头还提起了萧意。
牋牋萧无瑕打小就不喜欢萧意，以前母后总拿萧意训她，她就特别不服气，总觉得这个人特别会伪装，果然……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小脸沉沉的，同仇敌忾的气道：“我就说她是个黑心货，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绝对要同她算账。”
牋牋之前从母后那里得知外头的事，她又气又急。
牋牋若不是碍着母后头疼，加上父皇不愿现在处置代王府，她肯定是要出宫去找萧意闹的，“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完了。”
牋牋顾无忧疑惑，“什么意思？”
牋牋萧无瑕看了看四周，偷偷同她说，“代王府那位周侧妃有孕了，而且我那位叔叔还上了折子，打算提周侧妃为正妃，父皇已经同意了。”
牋牋从前是萧意把持着代王府内宅，萧北勤又一直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波，可如今萧意被送去寺庙，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日后只怕就连想寻个好人家嫁了都难……
牋牋她对萧北勤没了用处，就算日后从寺庙回来，恐怕代王府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
牋牋顾无忧对此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倒是也没那么恨萧意，但这条路，是萧意自己选的，好坏因果自然也只能由她自己一个人受了。
牋牋萧无瑕思维扩散得特别厉害，大约是太久没瞧见顾无忧了，什么话都想同她说，前头还说着萧意呢，这会又说起别的事，“太子哥哥马上要成亲了，二哥哥也快要定亲了。”
牋牋“他们现在都在外头开院建府，我也想要，那样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牋牋“可是母后说我还小，不让我出来。”说完就耷拉着个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
牋牋顾无忧看她这样就忍不住想笑，两个人已经坐在休息处了，宫人上了茶就被她们打发出去了，没了外人，她自然也没什么顾虑，笑道：“等你成亲了不就能出来住了？”
牋牋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这个话题还是容易害羞的。
牋牋就算萧无瑕平时胆子再大，可说到底对婚姻一事还是充满着憧憬和向往，她小脸红红的，侧靠着椅子，手肘撑在茶案上托着脸，看着顾无忧，难得有些扭捏的说道：“表姐，你觉得那位沈大人怎么样？”
牋牋“就是李钦远的舅舅，沈绍沈大人。”
牋牋“先前父皇问过我的意思，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垂下眼睫，白皙的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不好意思一般，羞涩道：“他长得很是俊美。”
牋牋她幼时不懂事的时候，听过几个典故。
牋牋说科举头甲的三人，状元一般都是有实力，但长得不好看，估计年纪还挺大的，可探花郎就不一样了，每届的探花郎都是长得最好看的，所以她那会就想啊，她若是要嫁人就一定要嫁最好看的探花郎，才不要状元爷呢。
牋牋庆禧十七年那次，沈绍科举中了状元，她那会年纪还小，跟着太子哥哥偷溜进了琼林宴。
牋牋恰好就看到沈绍一身状元袍被人围在中间，红衣如血，灯火如昼，衬得他那张面孔更像是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
牋牋她当时就跟痴了一般。
牋牋不过痴归痴，没过多久也就忘了，她对沈绍的痴更像是看到一件喜欢的东西，看到的时候觉得爱不释手，觉得它是天下仅有的好，恨不得日日放在身旁珍藏。
牋牋可时间久了，看腻了亦或是找不着了，也就慢慢不记得了。
牋牋前段日子听父皇提起来的时候，她还晃了一下神，差点没反应过来沈绍是谁。
牋牋后来才想起沈绍便是当初琼林宴时站在灯火下的那个男人，是那个打破她固有思维的状元郎，她便想啊，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不错的，至少他长得很合她的心意。
牋牋她最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了。
牋牋顾无忧听她说起沈绍，倒是没太大的疑惑，毕竟前世他们就成亲了，不过她对沈绍并不了解，也没太多的接触，倒是可以抽空问问大将军，刚要张口回答，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牋牋听起来像是不止一个人，夹杂着说笑声，帘子被人挑了起来。
牋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青年，白玉冠，看起来二十出头，身形颀长，眉目温润且宽厚，仿佛天生带着一抹慈悲怜悯，他正转头和身后那人说着话。
牋牋而他身后那位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袍，头发高束，腰上只系一个浅绿色绣松花的荷包，也弯着一抹唇答着话。
牋牋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掀起眼帘看了过去，待瞧见里面那个系着披风，穿着火红色骑马装的少女，先是一愣，继而又弯了眉眼。
牋牋原来在这。
牋牋怪不得他在外头找了许久也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