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沐浴完后，不顾夜色, 在夜色中跑去中午战斗的地方, 确认树精的死亡，并将破碎的日月石装了起来。一回身, 发现林作尘站在自己身后。直挺挺的，像棵修长的树。
沈卿笑道：“你挺会找。”
黄昏时, 听他说完“散了”那句话后，林作尘没有叫住他，也没有跟上来, 可能是事起突然，没反应过来。不过他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倒真让沈卿有些出乎意料。
林作尘一向面无表情, 在月光下，他的唇角显得更加冷硬。想他师尊，前几日还与他谈笑风生, 今日醒来，第一句问敌人, 第二句反驳他，第三句便要与他“散了”, 真是让人措手不及。林作尘尽量平静地问：“你要逐我出师门？”
沈卿不禁失笑，逐男主出师门，是一件多么大的蠢事。不过想想, 凭他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联想到逐出师门, 倒也合情合理。他刚醒时头脑也不算太清楚，下了决定，却没想好怎么和林作尘解释，就先说了出口。现在被人找上门来，再不解释就说不通了。
“并非如此，”沈卿摇首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永远也不会变。”
林作尘为他这句话动容，却忆起当年这人也是这样说，赚足了他人的注意，实质上却并未关心过他这个人。原来如此，当初为了个师徒的名分接受了他，现在却厌倦他，到了只要名分，而要赶走他的地步吗？未免过于荒唐了。但他仍想从沈卿口中听到一个明确的回应，便继续问：“那为何……”
沈卿沉默了片刻：“你应当自己去看看这世界。”
“什么意思？”林作尘对他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感到难以忍受，“嫌我拖后腿？”
“你原本能更好，”沈卿轻轻闭上双眼，在月光下，他的眉宇之间，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哀愁，“是我拖累了你。跟着我，你做不到更好。就算你有本事，也只能藏着。”说出这话，不仅识海内1103惊讶地“咦”了一声，沈卿都想不到，他竟然还有一天，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林作尘神色一凛：“你早知道我隐藏修为。”心中却想的是，若只是知道隐藏修为还好，若是知道了他隐藏的另一件事……林作尘捏紧拳头，全身紧绷。
他这种状态，被沈卿视为点破真相后的尴尬。他稍稍点头：“你已有凝脉中期修为，却封锁成筑基后期。”沈卿抬眸，笑得狡黠：“是有多怕我发现，竟然自封修为？”
林作尘别开视线，像是不敢与沈卿对视。然而沈卿不知道的是，林作尘不敢与他对视的原因，并非被戳破心事的羞窘，而是怕他发现自己眼中，最大的秘密保留住了的庆幸。
沈卿继续道：“我在你身边，你还会这样隐藏下去。你怕抢我的风头，想让我当你的挡箭牌。这些年了，用的可爽？”
这确实是戳中林作尘的想法了，他咬牙切齿道：“爽，但你不想让我爽了，就把我甩开，是这样吗？”如果沈卿回答一个“是”字，林作尘也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沈卿看着林作尘，他的目光与平日里不同，让林作尘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寒意。沈卿在看着他，林作尘可以确定。但真的是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一些什么别的人？一个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突兀地撞入林作尘的脑海中。他失神片刻，直到沈卿的话将他拉回现实：“别自欺欺人了。跟在我身后，你爽的起来？”
林作尘争辩道：“有无尽资源，有人人嫉妒的名声，能随意碾压别人……有什么不爽？”
“但那些不是你的，”沈卿笑道，“好像是我在你面前炫耀这些。如果我是你，我非但不爽，还会觉得，这人遏制了我，他对我压根没上心。”
接二连三被戳中心事，林作尘忽然想：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管……这打击太大，林作尘在以后的琢磨中，才体会到沈卿一直在以自己比喻他，这种“我会不爽所以是你你也不会爽”，已经在暗中透露出许多信息。
“你自己走能更好。”
林作尘抬头，目光炯炯地直视沈卿：“如果我的路，横在你路上呢？”
沈卿“哦”了一声，饶有兴趣道：“来啊。”
来啊。漫不经心的两个字，像极了沈卿的风格，林作尘却兴不起任何的仇恨。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已了解沈卿是个多么自负的人。他嗓音沙哑道：“我明白了。”而后转身就走。
沈卿揉揉额心，却惊讶于自己这一动作所代表的迟疑犹豫。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本不应让他再皱眉的。不过很快，他便不再去记挂这事。出了封灵谷，他又要做回沈九清，去会会那些与他打过交道的故人。他迟早得让顾知机付出代价，这人害得他被系统折磨五次。
思及此，沈卿在识海中问1103：“五次自由度限制，还差一个，什么时候来？”
“主机说，好像在几天后。”1103的声音犹犹豫豫的，仿佛在经历着极大的纠结。
沈卿只当它又因为给不了自己精确的答案感到害羞了，就只是应了一声，然后问：“木槿的坟墓距离这里多远？”
1103被这个话题转移了注意力，语气高昂道：“其实我们没有太偏离目的地，宿主要去的地方，就在封灵谷里！”
把人葬在封灵谷里，这倒是有些出乎预料了。沈卿问：“在禁灵领域吗？”
1103的气势又弱了回去，这次是真的为感到自己无用：“不知道，时间还够，宿主可以找找？”
“嗯。”沈卿没多说什么。反正就在禁灵领域中，坟不是人，跑不了，反正这几天也无事，找找便是。
接下来的几日，沈卿与林作尘虽然如同前几日一样共处，交集却少了很多。沈卿每日在禁灵领域闲逛，却没发现一点像木槿的坟的地方。也多亏如此，否则林作尘一直跟着他，他也没有办法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去挖人家的坟。
林作尘就跟在沈卿身边，偶尔说几句话，却比之前更为沉默。沈卿一眼就能看出他情绪低落，但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自己想想。他家男主总不能像姑娘家一样，为了这种事哭哭啼啼。
但让林作尘心情不好的，不仅是沈卿要与他分开这事。沈卿自己没发现，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师尊这几日常常无意识地摩擦嘴唇，仿佛上面有什么抹不掉的脏东西。
林作尘有冲上去抓住他手腕的冲动，想质问他为什么就算是在意识不知道的情况下，身体也觉得那日被他触碰的地方肮脏。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将此事在心中记了一笔，等待来日慢慢算账。
第十天不快不慢地过去，在二人计算着时间，等待禁灵领域开放时，林作尘忽然对沈卿道：“师尊，能再吹一曲吗？”
沈卿伸手抚了一下腰间的竹笛，答应了他。
一曲终了，结界大开。林作尘没有动，沈卿笑他：“不想走了，想做个凡人？”
林作尘摇摇头，迈出了步子。就算没有和沈卿这一茬，他也要修真的。林作尘不曾忘记，他娘的骨灰，还握在林家手里。
沈卿激完了他，自己也在禁灵领域稍停了片刻。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悠扬乐声，然而吹奏的人，听曲的人，已全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