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作尘打小生活在人道,连林家祭祀的时候都不被允许参与,更别提进入比林家高了不知多少倍的仙门。人说不知者无罪,却是在无形中承认不知者有错。

    林作尘在一路上,因接受了太多新鲜事物而感受到茫然不知所措,因而显得呆滞懵怔。接引他的是花长老的亲传子弟,自然没有什么不合礼的表示,甚至还安慰了他两句。但杂事堂那些低阶弟子的眼神中,却明明白白地透露着讥讽。

    而在得知他是沈九清新收的大弟子以后,讥讽变成了怨愤。虽然未曾受到故意刁难,林作尘心中却已沉重郁卒。他知道,他之所以还能安好地走在路上,全是因为他师尊沈九清的身份。他现在,甚至不是林作尘,而只是沈九清的弟子而已。

    有了这样的念头,再动人心魄的仙宗美景,在林作尘眼中也黯然失色。在走完了一系列流程以后,花长老的弟子将身份玉牌给他,亲自送他到沈九清的青川峰下:“青川峰有禁制,我不得随意入内,林师弟从这里进去,便可直接到达青川峰上。”

    林作尘拱手:“多谢师兄照拂。”而后就与那位接引的师兄告别,抬脚想要进入青川峰。

    迈步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

    青川峰有禁制,闲人勿入,那他林作尘,会不会被拒之门外呢?

    林作尘抬脚踢了踢,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只能收回了脚。

    此时,他感觉到身后气息有所异变,回头一看,果然是青川峰的主人归来。

    他于是行礼:“师尊。”

    “不用。”沈卿脚步不停,往青川峰内走去。

    他走到刚才阻挡林作尘的地方时,并没有停下的迹象,身体却如同诡异地消失在半空中一般。他毫不在意道:“跟上。”

    沈卿的脚程很快,林作尘没有时间想其他的,尽力迈开小腿跟上沈卿的步伐。这一次,他没有再被阻碍,眼前景象一闪,就浮现出一副与峰下截然不同的青峰白雾画面。

    进入青川峰后,沈卿对着迎上来的侍童交代了两句,就再次迈足,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相清俊的侍童,笑盈盈地迎上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青川峰小主人:“林师叔,我们先带你去灵泉洗个澡吧。”

    一身破败的衣裳,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他是个落魄凡人的事实。林作尘方才因为这一点,不知受了多少弟子的嘲笑。然而这事他不愿与别人说,又不想让侍童也看轻了自己,只能沉默着点点头,平静道一声:“有劳。”

    洗完澡,换上沈卿留给他的法袍,林作尘觉得自己恍如新生。

    他根据侍童流雪的安排,每日先到主峰里去,与刚入门的弟子一同上理论课。只是在那以后,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见过沈卿,至于什么说出自己的心事,更成为无稽之谈。

    林作尘想想,倒是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能为人师的,至少是凝脉后期修士,而他们的修行眼界,与刚入仙门的孩童自然不同,因而所有孩童在入道之前,都是由宗门人士统一安排授课。等到入道后一段时间,修为突破炼气期前期,才会有师父将自己徒儿带走亲自教导。

    更有心大者,连徒弟练气都不管,直到他快要突破筑基期才开始教导。

    林作尘进入无极宗的时间,与无极宗开门收徒的时间相隔了较久,因而还未入道者寥寥无几,几乎全是灵感薄弱的蠢材。纵有天生灵骨,却无法寻到入道法门,即使是孩子也会非常焦躁不安。

    公然闹事当然不被允许,因而他们表现焦躁的方式,就是排斥。

    林作尘几乎是一进入入道修习的课程,就被所有人排斥开。更有甚者,直接以态度抵触来面对林作尘。然而林作尘早已习惯了如林家那样不把他当人看的侮辱,此时这些孩子的恶意,对他来说倒真是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因而也不在意,只是偶尔实在受不住了,才出手把人整顿一番。

    过了几天,那些孩子也知道林作尘不好惹,就自发地远离他,当他不存在。

    林作尘身为主角,灵感力不可能差,于是没过半个月,他就在打坐中成功悟道,甚至于直接突破了炼气期前期。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楚许多,从前觉得似有若无的灵气,已经可以清晰感觉到。无极宗灵气充沛,让人一呼一吸间都心旷神怡。

    彻底摆脱了那一群在内门底端苦苦挣扎的孩子,林作尘心中没有什么触动,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不会如此顺遂。

    果然,此时停留在炼气期初期的,全是修炼缓慢的医修药修。能进入内门的孩子,他们的天资早已支撑他们到达了炼气中期,甚至后期。在林作尘进入练气初期前一周,上一批入门的弟子中,最后一个法修刚刚迈入炼气中期。

    而林作尘无意辅助别人,他的天资与心智决定他必定要走上法修甚至剑修一途。他从进入这个课程的第一天起,又重新经受了那种被人排斥在外的感觉。

    倒还不是他又被人刻意疏远,而是主攻击与主辅助的修士的修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即使他们想要接近林作尘,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林作尘课程之外还有多余的时间,但回到青川峰又见不到沈卿,况且沈卿忘记给他打开青川峰的禁制,他只能每日等待道童来接他回去,在此之前实在是闲来无事。于是他就去杂事堂接了些随手可做的门派任务,积攒门派贡献。这些任务多为给宗门内某些法器维护,或是为灵植浇水之类。久而久之,他内心的躁动渐渐平息,嘴角不再刻意下压,气质从阴沉向着沉静的方向转化。

    而由于他的身份,加诸于他的闲言碎语,敌意怨念从来未曾消减。或许是惺惺相惜,他注意到一个同样被人排挤在外的炼气中期少年。

    少年一袭灰衣,手中总捂着一样前尖后圆的东西,时不时对它进行擦拭。他的表情认真,眼中似乎除了手中的埙以外再无他物。这种眼神,林作尘在做维护法宝的任务,第一次碰见他时,就已注意到。

    他花了些心思了解到,这个少年名为卫闲。

    后来对少年的关注点,却转变到宗门人对他的态度上。林作尘不止一次听到过他同期弟子对他的诋毁:“成天手里拿着个破埙,开口闭口就是不要弄坏他的埙,拿来看看都不行。真以为找着法器就比别人高贵了?”

    “就是,心里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想法,自高自大,音修又有什么了不起?有了法器又能如何?”

    甚至还有人找到他面前,以一种极其呛人的口吻让他“善良些”,“不要拿自己的法器压人”。

    但在林作尘眼中,卫闲的眼中没有一丝傲视于人的颜色,反而是那些聚在一起诋毁他的弟子,趾高气昂的样子看起来让人恶心。

    有意无意地,林作尘开始多选维护法器的任务,这样可以多见到卫闲。比起旁的弟子,他反而乐意跟这个所谓不因人热的少年待在一起。

    不过也仅限于待在一起。他并没有刻意接近卫闲的意图。

    平静的日子被林作尘一时手误打破。法器发出灵光,直直往来不及躲闪的卫闲打去。

    林作尘下意识地帮卫闲挡住这一击,却不小心拍到卫闲的小臂,使他的埙磕在一旁沾满灰尘的器具上。

    林作尘下意识道歉,又犹疑不定道:“你的埙。”他不止一次听说卫闲的埙比他的命还重要,如今磕了他的埙,不知道卫闲会气成什么样子。

    卫闲颤抖了一会儿,避开林作尘的目光,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埙。过了好一会儿,他确认埙没有受到太大损伤以后,就转身要走。

    林作尘的心提了起来,连忙叫住他:“坏了吗?我帮你修。”

    “没有坏,”卫闲的身子侧了一半,苦笑道,“就算让你修,你不懂得它,也修不好啊。”

    林作尘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弟子对卫闲怀有那么大的敌意。这个说话方式,确实容易让那些养尊处优互相吹捧的弟子感到不适。不过对林作尘来说,卫闲的语气不差,说的也确是事实,实在没有什么生气的理由,他接着卫闲的话:“事情总归因我而起,我应该补偿你。我这次任务的宗门贡献,你收下。”

    卫闲似乎吓了一跳,这才直视林作尘的眼睛。原本想拒绝的念头,被林作尘眼中的平静与坚定浇灭。他于是点点头,又转过身,逃也似的走了。

    原来并非目空一切,而是无机会无技巧与人交流。林作尘感同身受的同时,对于卫闲的态度更是好上许多。经历了这一遭,原本心中就悲苦孤独的卫闲,也对林作尘敞开心扉,两人结成好友,一同被宗门中人排挤时,甚至体会到了苦中作乐的趣味。

    然而离开卫闲时,林作尘依旧是独身一人。在炼气前期的课程中,面对一群药修医修时,景况更是糟糕。

    为了辅助弟子修行,宗门会为他们提供一些简单的灵药。这种灵药对于身体没有负担,却因为直接从灵草中提取,在品质上略有差别。林作尘常领到好好坏坏的灵药,深觉灵药品质对时间的作用。如果是品质好些的灵药,或许半个时辰灵力就能运行完一个周天。品质坏些的,则要接近一个时辰才行。

    这一日,林作尘与卫闲约好了见面,打开分配到的药瓶,看见里面灵气充盈的灵药时,心中自然不禁一喜。

    这时,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孩,从他身旁靠近,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灵药。

    “林师弟可愿将此药与我略作交换?”声音甜腻,又透露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