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作尘扶住沈卿的手紧了一瞬,却见刚才还弯腰吐血,仿佛命不久矣的人,猛然挺直了脊背,表情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甚至还拍了拍林作尘的头:“没事了,不过你也听见刚才为师说什么了吧?”

    “四年后宗门大比夺魁。”林作尘点点头,表情平淡,却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沈卿趁没人注意,将嘴角的血迹舔干:“日后你就不必去主峰修习了,留在峰里闭关,我来教导你。”说着不着痕迹地从林作尘的搀扶中挣脱开。

    林作尘望着自己双臂间空荡荡的地方,一时失神,却只能点点头应下。他又猛然想起什么:“师尊,我想去和主峰的朋友道个别……”

    主峰的朋友?《仙极六道》中,主角进入宗门的前两年,因为清竹君弟子的这个身份,被人各种排挤,除了两个同期入门的师妹以外,好像没有什么太过亲近的朋友。绿茶花还没入门,主角应当是找到了新的朋友。沈卿也没多想,反正主角气运在那里,他交个朋友也不稀奇,于是就同意了林作尘的请求。

    而后又让流雪去联系一下宗内的器修符修,让他们来收拾一下残局。林作尘看那已经多出来一道焦黑深坑,看不出原貌的地面,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些痕迹都能看出是体修留下,那个师尊没有用任何的法术,是真真正正硬抗了体修一招?他不知道夏如实有没有留手,但法修硬悍体修的认知已经让他震撼不已。

    从来辅助修复的修士的表情来看,他的感觉没有出错,甚至于别人比他还要更加惊诧。

    “清竹君沈长老为了徒弟,什么法术都不用,和赤磐君夏长老硬碰硬!”

    消息传出去,举宗哗然。当夏如实无意说出沈卿要让他徒弟夺得宗门大比魁首后,舆论再一次爆炸起来。林作尘的资质并不好,缘何沈长老对他如此宠爱,如此自信?

    但也有人反驳,说沈长老定然有什么法宝灵药给自家徒弟用了,才有如此的信心。

    那样的法宝灵药难得一见,如果真是如此,那沈九清对徒弟的用心程度,可又要超过他们的想象了。

    沈卿对此倒是无所谓。主角的根骨不可能不好,只是出生时被封印了罢了。根据他的设定,林作尘出生时,正是林家主族为了争夺法宝,对他那一支凡人动手的时候。林作尘天生灵体,当有人要杀他时,使得灵体脱离控制,还是婴儿的林作尘,反而将那些前来屠戮的人尽数消灭。不仅如此,原本林家的人,因为他的失控,也没有留下活口,除了他潜意识里保护的母亲。

    后来他母亲带他投奔了仙源路上的另一支林家,再后来的事情,就可以放在阳光下来说了。不过为了防止林作尘再度发疯,林母祭出了那个引起腥风血雨的封印之法,用自己的生命力将林作尘的灵体封印,这才营造出林作尘根骨平凡的假象。不过损失生命力后,她的身体每况日下,能够撑到林作尘六岁才离世,已经算母爱产生的奇迹了。所以要说林作尘克父克母,倒还真没有冤枉了他。

    原作中,林作尘在青川峰误打误撞,解开了身上的封印,只修炼了两年就达到炼气后期,在炼气期的宗门大比上夺得魁首。如今多了两年,沈卿反而要担心一下主角会不会气运爆发的不是时候,万一直接筑基了可怎么办。

    林作尘得了沈卿的话,就去与卫闲告别。

    卫闲神色之中满是不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恨。看着他纯净的眼神,林作尘心中荡起层层涟漪。来之前,他考虑过断情绝义的可能性。一个沈长老弟子的身份,就使得他受尽排挤。如果知道沈长老要亲自为他指点,只怕是再淡然的人情绪也会有所波动。

    更何况,他之前分明答应了要与卫闲见面,却因故没能守约,甚至还隔了好几天才得空出来。但他没想到卫闲全然不在乎这些,从头到尾,他的眼中都没有一丝一毫阴影。

    卫闲很是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拇指轻轻摸索着手中的埙,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为你吹一曲吧。”

    林作尘同意了。宛如一缕清风从面颊拂过,卫闲的埙曲与他自己一样不争。林作尘为之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使用乐器作为法器的人。

    无极宗沈长老,清竹君沈九清,他的师尊。一个个身份从林作尘心间掠过,却都又化为虚影,被埙声一吹就散了。最终定格的,是沈卿略带狂傲的眼神。

    林作尘觉得这才是沈九清真实的样子。和自己一样,谁也不服,谁也不放在眼里。他又忽然联想到卫闲,以乐器做法器,这条路走的人很少,也很艰难。虽然旁人诋毁卫闲是因为他“得了法器目中无人”,但事实上,还是由于修乐器的修士太少,卫闲无论在哪里都很难得到认同感。那沈九清呢,他又经历了什么,才走到今天的地步?

    林作尘睁开眼睛,在他的眼前,卫闲两手捧着埙,手指灵巧驱动,神态端重无比。

    不应当把沈九清和卫闲比较,林作尘想,他们不是同样的人。但他自己,和沈九清很像。一样的不在意外人的看法,懒得去管旁人的事情,只是沈九清比他更加老练,才显得人情练达。他无意间流露出对自己的不管不顾,让林作尘更加坚信这一点,也更加有斗志。

    这种相似让林作尘产生了一种跨越修为的无稽想法。他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就想与沈九清一较高下。

    这话如果说出来,恐怕所有人都会笑他不自量力。所以林作尘不会说出口,但他的眼神明显已经清亮许多。如果说从前他都是浑浑噩噩度日,心中只有报复林家人,拿回母亲的骨灰的话,从今日起,他才开始为自己而活。

    卫闲见他精神状态的改变,也是一喜。后又觉灵力飞旋而来,全都汇聚在林作尘身上,就意识到他的好友是感悟突破了,于是停下埙声,在旁为他护法。

    林作尘再次睁眼时,却是卫闲先笑弯了眼睛:“恭喜恭喜。”

    林作尘面上也露出一分喜意:“多谢多谢。”

    心中却知道,他能这么快突破,恐怕与几日前,夏秋实走后,沈九清为他布下的那个阵法脱不了干系。

    他在阵法中修炼了三天三夜,清醒后发现自己体内的经脉无比畅通,吸收灵力事半功倍,料想是沈九清为他洗经伐髓了,却不想功效如此显著。

    而在他醒后,沈九清却闭关一直未出,看来上一次与体修正面对上,他确实受了不轻的伤。

    想到沈卿那一天说的话,林作尘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殷红的血珠与染血的白袍。沈九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占据了他的思想。林作尘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表面丝毫不显地回了青川峰。彼时流雪已经在峰下等了许久,就等林作尘回来了,就带他进去。

    林作尘入了青川峰,对着正殿直直跪下,将流雪吓了一跳,说了几句话没被搭理以后,也不再敢劝他。

    沈卿闭完关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林作尘跪在正殿前面,看上去并不是很吃力,如果不是还没跪多久,就是已经跪习惯了。

    沈卿走到他面前,问:“跪多久了?”

    这问题流雪替他回答了:“三天了,除了吃饭睡觉修炼,其他的时间师叔全在这里跪着。”

    沈卿点点头,饶有兴趣问:“你跪什么?”

    “跪师尊。”林作尘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平淡,“跪师尊对我太好,我却为师尊惹是生非。”

    “你不是跪这个,”沈卿笑出了声,这么小个孩子从哪学的,阴阳怪气的,“即使没有我,你也能解围,你有什么需要跪的?”

    “师尊就这么放心我?”林作尘紧接着道,“相信我真的能凭一己之力破了夏秋晚的局,相信我真的能拿到宗门大比魁首?”

    “相信,”沈卿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怀疑,“因为你是我徒弟。”而沈九清的徒弟,正是世界气运所钟的男主。

    “相信我能够凭自己破开青川峰的禁制?”林作尘猛然抬头,与沈卿对视。

    沈卿:???

    他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他还没有给予林作尘自由进出青川峰的权利。

    沈卿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反而又笑出声来。原来林作尘绕了这么一大圈,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小事,实在不能让他觉得不好笑。

    殊不知在林作尘心中,这种做法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个所谓师尊对他,实质上是林作尘本身,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关心。

    他所宠爱的,也不过是他徒弟这个身份。

    林作尘的理解虽有偏差,却误打误撞地与事实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如果林作尘不是男主,沈卿确实吝于给予哪怕一个眼神给他。

    沈卿没有必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爽快将进出青川峰的权限给了林作尘以后,却见这小崽子还不愿意从地上起来。

    “说吧,还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对于林作尘勾他好奇心的做法,沈卿虽然有耐心,却不想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弟子只剩一件事,还请师尊成全。”林作尘说完,额头扑地,在地上实打实地磕了一个头。

    沈卿面色淡然地受了他的大礼,心想,合着这才是主菜,前面的,都只能算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