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与妓院，常常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自诩神仙人的修真者, 在这种方面上也不能免俗。
这是一间专门为修真者开设的茶馆, 桌椅全是莹润的玉石，还隐隐透着灵气。环境的清雅不能消磨人心的喧嚷, 一个面目年轻的筑基修士正眉飞色舞地与他的同伴讲起，近来仙道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林家的家主被人冒名顶替了, 你说丢不丢脸。”他不无讥笑道。
他的同伴好奇地凑近了：“你仔细讲讲。”
那人便道：“听说林家的现任家主啊，不是真正的林家嫡子林西，而是被人易容改装成的。”
“那林西不是杀了他大哥上位的吗？这么说来, 林放是那个假冒的人杀的？”他的同伴倒吸一口冷气。
那人点头应是，他的同伴又疑道：“各家继承人都有血脉验证, 非林家人又如何假冒成功？林家人更不可能了, 谁会犯这个傻。”若是林家人伪装成林西，那上位后也只能扶持林西的母系。既然有能够杀死林放的能力，谁会抛弃自己的母系, 去冒名顶替一个林西？
那人嘿嘿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个冒名顶替的人是谁。他的那支林家不在仙道，而在人道仙源路。”
“原来如此, 但仙源路又如何？”同伴不明白他点出仙源路的用意，难不成人道的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百年以前, 无极宗的清竹君，追杀魔道人，误伤了仙源路林家的几个小孩子, 就把幸存的那一个带回去收了徒, 宠得不行。”
同伴恍然大悟：“你是说, 那个冒充林西的人，是清竹君的徒弟？清竹君为了他徒弟，放过几番狠话，最近却没有听见过这种消息，原来是徒弟跑去林家了。那也不对，以清竹君的势力，他徒弟混入林家，又怎么会被人发现？”
那人笑呵呵：“你问到点子上了。从混入林家，到做上家主，这林作尘还真没被人发现。直到鬼修找上门来，林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家主竟然是个西贝货！”
同伴目瞪口呆：“怎么又和鬼修扯上了？”
“林作尘早年惹过鬼修道，被鬼修道全道追杀。鬼修道杀死了一个和林作尘灵魂波动相同的人，结果杀了之后才发现，这人不是林作尘。鬼修道根据真正的灵魂波动，认出他属于林家，后来找上门一对质，才揭出了这事。”
“那林作尘怎么反应？”
“还能怎么反应，跑了呗，还卷走了林家一众法宝呢，林家里现在乱得一锅粥似的，也没个能顶事的，我看接下来是悬咯……”墙倒众人推，他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了林家昔年做过的恶事，一副大舒了一口恶气的模样。
在茶馆角落，靠近木窗的地方，有一个方桌只坐了两个人，却无人敢于提出同他们拼桌。原因无他，这二人身上的气势深不可测，旁人若是想惹他们，还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钱。
其中一个红衣人，面容似是经历了长久的岁月磋磨，虽光洁无皱纹，却显出沉稳的线条。然而他说出的话，却并不如他的面庞那样老成：“这样下去，你怕是要在仙道扬名了。”
与他对坐的人，气质冷冽，犹如雪山冬潭，接近他时，又似黑云压顶，一瞬恍惚后，却发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方才的压力仿佛是别人的错觉。配上他一身少花饰的玄衣袍，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对红衣男人的态度算不上坏：“几日的谈资罢了。唯一的麻烦是鬼修把阴毒抖落出来，有些棘手。”
红衣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话语中满是揶揄：“沈九清不是给你求药去了？”
林作尘看都没看他一眼，哂道：“朱厌，这话你自己信吗？”
朱厌依旧笑着：“信啊。不过他没求到药，不也就不了了之了。你也不要太苛求他，这丹方在你林家太上长老手上，他要不到，太正常了。”
林作尘似是极不赞同：“他最擅长装模作样。”
“你是他徒弟，又如此在乎他，论对他的了解我自然比不上你。但是另一个我很信沈九清的说法，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信一下了。”朱厌耸了耸肩，笑道。
林作尘抬头看了朱厌一眼，后者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眼前的朱厌吊儿郎当，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与第一次见面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破了林家大阵，坐在林家屋顶上，自报家门时，连林作尘都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身份。却听朱厌说，朱厌为了得到开阳星的承认，几乎将从前的自己全部磨灭，催生了一个全然的，代表凶兽“朱厌”的人格。
而他找到林作尘的原因，则是这些年人格分裂的迹象愈发明显，朱厌想与他达成了一个促进人格融合的交易。林作尘也问过他为什么选择自己，却被凶兽朱厌三言两语含混过去，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以沈九清与朱厌匪浅的关系，这事想必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可合作越进行下去，林作尘越发觉得沈九清与此事无关，更加猜不透朱厌的想法。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林作尘与朱厌的合作并不会因此而产生隔阂。他没对朱厌的发言发表任何想法，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
朱厌又道：“你说他是做样子，那这样子做的倒是有意思，在你的身份被识破，阴毒被抖出来以后，去流火宗找林家太上长老求药。又撇开了这事和他的关系，又表示了维护你的态度……你们仙道都喜欢做这么复杂无聊的事？”
林作尘承认：“是。但他尤其如此……也不是。”这矛盾的说法让林作尘微微蹙眉：“全看他心情。”心情好了做戏骗过所有人，心情不好了简单粗暴一杀了之。脾气上来了，连星碑之主都敢挑衅，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的人。
“有时也喜欢隐藏身份。”林作尘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算起来，与沈九清也有近百年没见了。他紧赶慢赶，动用了整个林家的势力，也才使自己堪堪突破了金丹期。他一直借林西的名头行事，想尽快培养自己的势力，没想到中途被鬼修道插了一脚，他只能转变目标，先将与朱厌的交易达成了再做打算。
他又饮了一口茶水，听见方才议论他的那两人，又转换了目标，转而谈起别的：“阿修罗道的四野城拍卖会，就这几天了，有没有兴趣？听说这次有些好东西……”
朱厌也低头抿了一口茶。不管这些修士有没有兴趣，他和林作尘，却是要冲着那拍卖会去四野城转一圈了。他与林作尘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
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离开茶馆，里面的气氛为之一松，很快又归于喧闹。不久后出现于此的几道黑影如同浮光掠影，稍纵即逝，没有带给茶馆内的修士任何危险气息，也没有被早已离开此地的林作尘与朱厌二人察觉。
四野城雕栏画壁，较之九宫城与仙道林家更加古典雅致，林作尘随意望了几眼，目光在街边的客栈定格片刻，又无事般移开。他方才有些熟悉的感觉，仿佛见到了故人。不过那人看起来如同一个白净书生，与他曾见过的顾知机……
原来如此。林作尘想起了坊间关于顾知机的传言，再次回望一眼。那房间的窗子已经半掩，隐隐可见男女身影交叠，肉体横陈。他收回视线，移步走开。
“最好快些，”朱厌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你在这里的事情，已经流露出去了。”
林作尘低低“嗯”了一声，心中已经在想，是谁这么了解他的行踪，还送了他一份这么大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