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户家。农户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 上一辈却偏偏出了个文曲星下凡的, 连过了童试乡试,在省城里当了个对农户一家来说天大的官。这人便是大哥口中的三叔。

    十里八乡全都上赶着巴结沈卿的三叔, 沈卿一家自然也忙着在他三叔面前露露脸。谁知这一露脸不要紧,三叔看上了还是少年的沈卿, 几次三番提出要将他带回家去。

    男孩被人当做脔宠,做父母的面上也无光,更何况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三叔。然而见识了三叔的权势富贵以后, 爹娘的想法也逐渐改变。就在上一次三叔提出要带沈卿回家时,沈卿的父亲回答, 要考虑考虑。

    今日便是考虑的最后期限。其实沈父哪里还需要考虑, 只是想着拖久一些,让三叔不要因为得到的过于容易,便很快玩腻了沈卿, 让他们一家也跟着落不着好。

    沈卿的娘亲见大哥很久没将他叫出来,便亲自来看, 苦口婆心地数落了沈卿一通,而后又取出脂粉, 要往他脸上搽,口里还念叨着诸如“贵得很”“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为娘的苦心”一类的话,让沈卿听得寒毛直竖。

    听都听不下去, 更别说什么搽粉了。沈卿一把推开娘亲, 以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对他大哥道:“带我去见三叔。”比起在这里受折磨, 沈卿更想会一会那个传说中才高八斗,却偏偏看上了他一个小毛孩的三叔。

    大哥像是被他所震慑,没有怎么反抗,便将他带向了主屋。

    沈卿的父亲正在主屋里与三叔客套,见沈卿来了,脸上没有搽粉,还觉得过意不去一般,开口便凶了他一句。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个三叔制止了他,道了声“无妨”。

    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沈卿总觉得耳熟。他抬起头直视三叔,见那人剑眉星目,表情端重,眼神毫无游离之态,装束雍容却不花哨,印象便提了几分。但再仔细看时,又觉得不知道哪里冲上来的火气,让他不想对此人过于和颜悦色。或许是因为他颈上的血红色吊坠颜色过于鲜亮,闪了自己的眼睛。

    沈卿挥手道:“让我与他单独聊聊。”

    沈父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碍于三叔没有提出反对,便只得悻悻离场。沈卿赶走了无关的人,开门见山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三叔——林作尘在心中应了一声是,口中却道:“满月时我抱过你。”能占沈九清便宜的机会少有,可不能白白放过。

    沈卿果然被噎了回去,而后道:“这不重要。我若与你走,你能给我什么?”

    林作尘淡然道:“正妻名分,荣华富贵。”

    听到“正妻”二字时,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升腾起来。然而他的记忆告诉他,在这个世界里,娶个男子做正妻,虽然惊世骇俗,但也有案可稽。他不耐道:“除此之外?”

    “你还想要什么?”林作尘反问。

    沈卿冷笑:“我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诚意。若是一日不见你诚意,我便一日不与你走。”他盯着林作尘,认真道:“世上那么多男人,你偏偏选了我,这其中必定有非我不可的缘由。有这一点,你便是再高贵,与我也是平等关系。是互惠还是两败俱伤,抉择在你。告辞了。”说完后,转身便走。

    林作尘没有回答。他的眼中,还满是那个身高不及他,却带着独有气势冲他质问、谈条件的少年。复杂的感觉在心中蔓延,果然师尊不管有没有记忆,都不会在别人手上吃亏。

    只是,他方才若是回答了,没有理由,便是非他不可,恐怕就连师尊也会无法招架吧。林作尘思索了一下,最终没有按照这种方法做。他准备和沈卿玩玩,未必非要猴急地娶他回家,左右不过是幻境罢了。

    林作尘想要与沈卿玩下去,便自然而然地住在了他家。看着沈卿日渐冷下的面庞,林作尘兴起一种愉悦。信息受制,记忆作假,在这种情况下分析不出个头绪来实属正常,脾气差些也很有被忍耐的理由。

    沈卿开始觉得这个三叔很烦人。既然无法给出明确的情报,甚至连线索都吝于给予,那就不要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而且因为身份的缘故,十里八乡根本找不到能制他的人。沈卿觉得自己的耐性在经受着极大的挑战。

    与之相对的是,林作尘心情非常不错。看见沈卿愠怒的模样,他甚至在想,师尊,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若非怕把他逼急了留下证据,林作尘可就不只是在他面前晃悠这么简单了。

    虽然通过玉佩的力量影响了幻境,但林作尘对幻境并非全知,自然也不知道,同村竟然会有两个少女,因为嫉恨沈卿得到了林作尘的关注,打听到沈卿不会水以后,将他约出去,试图把他推下河去淹死。

    记忆虽然不在了,意识却没消弭。林作尘赶到时,正看到沈卿翻转身子,反手将两个少女推下河去,任由她们哭喊沉浮,自己则躲到了山石后面。

    看到早已等在山石后的林作尘,沈卿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慌,他只问:“你一个人?”

    林作尘承认以后,便看到沈卿明显放松了下来,偏过头去,往河中看了一眼。那两个姑娘为了防止沈卿落入河中后,哭喊引来众人,便将约会地点选在了十分偏僻湍急的地方。这时候却报应到了自己头上,连哭声都没响起几声,头便撞上了河里的礁石,再也没了声息。

    林作尘稍微有些惊讶于他的镇静,却也知道,现在评论杀人这事不是很恰当。他沉吟片刻,换了个侧重点:“意识不错。”

    沈卿应了一声:“因为猜到了她们要做什么。”

    林作尘一怔:“什么时候?”他得知沈卿与那两人越走越偏僻,才追上来看看。连他都没想到,两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姑娘,会加害于沈卿。

    沈卿见那两人确实没了踪影,舒了口气,转过身来,脊背倚着石壁,咽了口口水:“一开始……有感觉到。”

    人的感觉有时候非常准确,可并非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别人的杀意。但林作尘的关注点不在沈卿的天赋异禀上面。他的语气严肃了些:“知道还来?”他知道沈卿很容易走入将所有敌人剿灭的极端,却没想到,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也敢那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幸亏他是沈九清,若是换了别的孩子,又怎能保证自己在河的陡岸上与人撕扯,却毫发无损?

    沈卿听了,不以为意道:“多大点事,谁还没想过去死啊。”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在他的记忆中,应当没有类似于“想死”的情绪存在才对。那他是什么时候,想到过要去死亡的……

    陌生的感觉,无比确定的濒死经历。仿佛在脑中打开了什么阀门一般屏蔽了外界的声音,林作尘回应的话,他全都没有听到。在他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异常清晰。

    一个还未进入变声期的男孩子在他脑海中大声呼喊:“宿主——”

    仿佛灵魂被震荡,他的记忆与这个世界发生了错节,层层片片的记忆从脑海中滑过,却没有留下具体的印象。这种错节让他痛苦而兴奋,他没有管林作尘,仿佛负气一般,自顾自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林作尘对他这种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在身后驻足片刻,便跟着他回到了家。

    很快,两个少女的失踪便被全村的人发现了,大家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却没有发现她们。这事的风波很快消散,因为有一个更大的消息产生。

    沈卿与林作尘,将在十日后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