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廊。荷花池都结了冰。
顾之清穿过廊子，来到正堂。他解下斗篷，推开门大步流星往内室走。一个小童子急忙阻拦，“顾公子，先生正在休息……”
顾之清轻哼一声，甩开小童子的手，直接对正在小榻上打鼾的九老沉声问道，“季如松现在如何？”
九老打了个颤，睁眼看是顾之清，不耐烦地哎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之清，“你小子，懂不懂礼数？”
顾之清没有回。可怕的沉默。
过一会儿，九老才缓缓转过身，一边掏耳朵一边数落顾之清，“要不是当年欠你爹人情，我才不会接这烫手山芋。”
“我只想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顾之清似乎并不想在这时候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九老啧啧几声，简直要受不了顾之清的性子。他抓抓胸口，随手指了暗门，“就在那里面，你自己去看。”
看顾之清去扭动机关葫芦，九老挠挠脑袋，补了一句，“伤成那样，还被冻伤，就算我是华佗，都没什么办法了。”
顾之清握着葫芦的手骤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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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
纪青合上窗，冷意还是慢慢渗透全身。
她坐在床边，愣愣望着桌上的残杯冷酒，愤怒、悲哀与压抑一同涌上来，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刚刚飘进来的雪花落到地上，一下子就化了。这种场景总让她想起那场反反复复的梦，还有那一声声，“他真的……真的不会来了。”
“你真是个bug。”
熟悉的声音打断纪青的思索，她猛地抬头，只见徐子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难得的没有湿身，还着一身深紫缎袍，乌黑柔顺的长发肆意地披着。
纪青看着徐子昂，不知道为什么，所有遭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她瘪瘪嘴，忍住泪意。
徐子昂轻叹一口气，“隔三差五的，你倒是能闹腾。”
“我又没让你来。”纪青下意识地怼回去。
徐子昂挑眉，“你还想不想救季如松了？”
纪青闻言立刻瞪大眼睛，挺直腰板，没志气道，“想。是我错了，其实我心里眼巴巴盼着你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你要是不来，可叫我怎么活啊！”
一气呵成，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说到最后一句还做作地用手袖假装擦眼泪。
徐子昂差点被这个女人恶心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倒嘶一口凉气，心里寻思不该跟她废话的，“他现在在顾之清那里，不过以他的身体状况，估计也撑不过今日了。”
纪青握拳，目露疑惑愤懑，对顾之清瞒下季如松消息而感到不满，“那我怎样才能救他？”
徐子昂背着手，“生死由天，要救他无异于逆天改命。”
纪青握紧手，深吸一口气，“那要如何逆天，又要如何改命？”
徐子昂深深地看了纪青一眼，“其实他一死，轮回转世，也就是这辈子与下辈子的事情，你又何必执着于让他在此时活着呢？”
纪青站起来，打开窗，只见茫茫一片，都是白雪。她手轻轻依在窗边，额前的发丝被风往后拨，“的确如此。可是季如松不像我，转世还能带着前辈子的记忆。他这辈子是季如松，下辈子……就是彻彻底底的另一个身份了。”
“现在季家就剩他一个了。”纪青说完这句，有些怅然地回头，看着徐子昂。
风雪吹得很冷，但是也足够让人清醒。
徐子昂微微皱眉，“不是还有你么。”
纪青摇摇头，苦笑道，“我虽然生于季家，但无论怎么磨合，都始终有外人之感……我总是想起前世的事情。”
纪青此话一出，两人就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徐子昂看向纪青，她身子单薄，站在窗前，似乎随时都能变成一个纸人儿飞出去。
“办法是有的，”徐子昂开口，向纪青伸出手，“伸手。”
纪青微微疑惑，但还是依照他所说伸出手。徐子昂轻轻握住她的手，纪青顿觉全身暖洋洋的，寒意与身体的疼痛都消失不见了。
她记起坠崖的时候，也毫无冷意。
“那日……”纪青怔怔看着徐子昂。
徐子昂松开手，随即一挥，窗子就哐当关上了，“总是开着窗做什么？”
“……”纪青偏头，“渲染气氛，为之后的悲惨剧情做下铺垫。”
“少贫嘴了，”徐子昂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素净小瓷瓶，递给纪青，“拿着。”
纪青接过，“这是什么？”
问着便晃了晃，里面似乎极少东西。她疑惑着拔开瓶塞，将瓶子里面的东西小心倒在手掌心，仔细一看，不过是一红一蓝两颗寻常不过的药丸罢了。
徐子昂微微皱眉，没想到纪青直接将这珍贵之物倒出来研究，“这是鸳鸯丸。”
“鸳鸯丸？”纪青看着手心那两颗其貌不扬的药丸，忽然抬头看向徐子昂，“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子昂一开始没回过神，皱眉疑惑了一下，明白过纪青是误会了，老脸猛地一红，有些结巴地解释，“别、别乱想，这是、是用来互换寿命的……”
纪青勾起嘴角，苦中作乐，能这样子逗逗徐子昂倒也惬意地很。她小心地将蓝色药丸塞进小瓷瓶里，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服用红丹，季如松用蓝丹，便可，是吧？”
说得无比淡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徐子昂忍不住提醒道，“不错。但季如松时日不多，如今也是强撑着，你……三思而后行。”
“……”纪青捏着小瓷瓶，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眉眼却没了一开始的沧桑惆怅，变得平和温柔，“没事，说不定还有大半天呢。”
“大半天……你能做什么？你不换的话，也许顾之清……”
“无论我在与不在，顾之清都不会与我有任何联系。”纪青说着声音猛地变大，终于还是在有关于顾之清的话题里，有了激动的情绪，“月老，你掌管着这世间的爱情，应该最是清楚，连着顾之清的红绳根本没有延伸到我身上。”
徐子昂一震。
“更何况，这辈子，我作为阿松的阿姐，却不能护他周全，是我的错，这是我欠他的。”
纪青冲徐子昂笑了一下，然后捏起手心的红丹咽了下去。
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