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尸骨上。
白朝寒咬紧了后牙槽,浑身抖得厉害。
然而,又是一滴泪落下。
沈半见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盔甲都裂成碎片,化成灰烬,白朝寒泪如雨下。
他紧紧抱住了沈半见,埋首在她肩头痛哭:“父亲……让我和几个哥哥带着大军撤离……我那时不知,他已经毒发……他用血肉之躯堵住了乌羽国的进攻……”
沈半见好不容易压下的泪又一次涌出,她犹豫了下,抬手轻轻拍了拍白朝寒——夏侯凝夜的背。
“你做得很好,你父亲知道的……”
“不,我没有带大军走出尸鬼山……他们都死了……只有我、只有我还活着……”
沈半见不知如何劝说,在这巨大的悲恸之中,什么话都是苍白的。
她能做的,便是陪着他。
逝者已逝,替十万大军讨回公道的路,她会与他并肩而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积攒了一年多的悲痛、愤恨、后悔等诸多炙热情感,如火山一样爆发之后,终于慢慢冷却了下来。
夏侯凝夜松开了手,两人并肩坐跪坐,也没有说话。
“走吧,我们把该做的事做完。”沈半见去扶他,不期然膝盖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将那被杂草掩埋了大半之物挖了出来。
一只巴掌大小的荷包,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并蒂莲的刺绣却还栩栩如生。
沈半见直觉这是靖襄侯的遗物,便将它递给了夏侯凝夜。
他怔怔接过,小心扯开已发脆的细绳,取出一串紫檀佛珠手链。
即便在硝烟战场掩埋许久,佛珠周遭仍散着一层温润的光泽。沈半见只瞧了几眼,便觉心中的沉重退散不少,揣测珠子肯定由得道高僧加持过。
手链一共三十六颗珠子,其中一颗并非紫檀,而是镂空的红玉。
里面有一颗灰白色之物。
“这是舍利子。手珠是母亲佩戴多年之物,来北域之前,她交给了父亲……”
沈半见想起了那位靖襄侯夫人。
那时,陆家的人被押入大牢不久,便传来了镇国公府夏侯一族自戕的消息,听狱卒说,第一个用长剑抹了脖子的,便是靖襄侯夫人。
侯夫人信佛,本是不杀生的,可她却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既是自证清白,也是追随她的夫君与儿子而去。
那日暴雨,血水顺着雨水溢出了镇国公府,流向偃京的四面八方。
沈半见被困地牢,却也似乎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后来,有义士不顾皇权,相助埋葬了镇国公府的尸体,其中就有杨夫子。但那时她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再多的细节也无从得知。
不知道他清不清楚……
她倒希望他不知。
北域桑野,他的祖父、父亲、兄长,还有十万同袍惨死,白骨无人收;偃京,他的母亲、姊妹,镇国公府九族悉数自戕……
偌大的夏侯一族,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人了。
她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回这里。
取过他掌心的佛珠手链,她握着他的手,仔细戴在他的手腕上,声音轻柔:“我不知道佛能不能渡众生,可你的父亲和母亲,一定会渡你。”
夏侯凝夜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慢慢抬起头,凝视沈半见皎洁的面容、温柔的双目,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他,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