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讪讪地看向了京兆尹夫人,小声嘀咕:“人云亦云,流言止于智者,纳兰家若是肯配合解释,外界不就猜不着了么?”
她始终认为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牺牲一个纳兰清就能挽回纳兰家的颜面,不折损皇后的颜面,就值。
“夫人若是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了。”老嬷嬷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继续劝说。
可京兆尹夫人恍若没听见。
“夫人既要罚,也应该一视同仁,不能单就罚了谢家丫鬟,今日要不是翠屏胡说八道,外头也不会非议诸多,说不定就是这丫头害怕问责,隐瞒事实呢。”
老嬷嬷手指着翠屏,要求公平公正地将翠屏一块儿拉去审问。
京兆尹夫人脸色一变,不悦地看向了老嬷嬷:“你在教我做事?”
“不……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既然要彻查,不能就查一个人,有失公允。”
没理会老嬷嬷的辩解,京兆尹夫人并没有打算对翠屏下手,她冷着脸站在门口。
冷风拂过,吹在脸上凉飕飕的,犹如刀子似的刮过。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江公子请留步!”小厮的一声呼唤打破了沉静。
紫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来人,果然是怒气冲冲的江凛,她眼皮跳了跳。
迎上前:“你怎么来了?”
江凛直接越过了紫烟,站在廊下还要往里走却被京兆尹夫人给拦住了去路。
“四姑娘还在里面换衣服,你一个外男不该进去,打搅了四姑娘最后的体面。”
最后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凛的脑袋恍若被人重重一击,麻木了一会儿,他呆愣愣地看向了京兆尹夫人:“当真是死了?”
许久,京兆尹夫人点了点头。
“江公子,逝者已矣,就不要打搅四姑娘了。”紫烟小心翼翼地上前,她眼眶泛红:“纵使四姑娘对你有意,可眼下,名不正言不顺,莫要坏了四姑娘最后的清誉。”
江凛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
紫烟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邀约四姑娘去听评书,否则也不会发生意外了。”
意外?
江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不傻,不会被人给糊弄了,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宅斗,宫斗。
一群看似娇弱的女子狠下心肠时,比谁都狠。
“四姑娘……”紫烟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流淌,羸弱的小脸肤色越发苍白,雾气蒙蒙的盯着江凛。
他深吸口气,什么都没说,抬脚快步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有给紫烟一个眼神。
紫烟愣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到江凛的冷漠,还有他满腔怒火。
是因为什么生气呢?
难道是因为她将江家扯进来了?
紫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江凛是因为在乎纳兰清。
“姑娘,外面天寒地冻,你身子本就不好,不如咱们先回去吧。”老嬷嬷一把扶住了紫烟,心疼的看着她冻得发白的小脸:“要是太夫人知道了,肯定会心疼的。”
紫烟身子未动。
京兆尹夫人却道:“这事儿还没查清楚,谢大姑娘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妥?”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还要我们姑娘给四姑娘以命抵命不成?”老嬷嬷将紫烟护在身后,执意要走。
京兆尹夫人气的脸色涨红。
“夫人,我家姐姐身子的确不好,今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嬷嬷的意思是让姐姐先回去歇息,若是夫人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再派人去谢家知会一声,谢家不会躲避的。”锦挽上前劝。
京兆尹夫人见她态度诚恳,怒火散了不少,不情不愿的颔首,暂时并没有将人给扣留。
依她的身份,既不是主人家也不是受害者,和纳兰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她没有权利强行将谢紫烟留下。
只是不高兴谢紫烟这种态度罢了。
四姑娘一条人命没了,谢紫烟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要回去歇息,简直太冷漠了。
于是老嬷嬷搀扶着谢紫烟离开。
锦挽却没有走,她还要留下善后。
……
江凛出了府拦截了一匹路过的马,招招手,让对方停下,报上了自己的名讳之后,将人拽下马背,夺过了鞭子朝着皇宫方向奋力扬起鞭子。
在这个世上,他唯一敬佩的人就是皇后纳兰云瓷。
可医死人。
就连皇上的毒都是皇后给医治痊愈了。
说不定纳兰清的最后希望就是皇后。
马儿飞奔,江凛不停的抽打,他的速度快的像离弦的箭,一眨眼越过,在宫门口掏出了令牌。
侍卫见状立即放行。
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凤栖宫,粗喘着气,夏露见状还有些好奇:“江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我有要紧的事求见皇后娘娘,还请夏露姑娘通传一声。”江凛粗喘着气说。
难得看见江凛一本正经,夏露也不敢耽误,点了点头,转身就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又出来了:“进去吧。”
江凛道了谢,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里面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微臣恳请皇后娘娘救命。”
看见江凛行如此大礼,着实惊着了云瓷,她赶紧道:“你先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微臣来不及仔细说了,还请娘娘跟微臣走一趟吧。”
云瓷闻言也没有多问,立即点头。
坐在马车内,江凛则骑着马在马车旁说起了事情经过,云瓷眼皮跳了跳,紧绷着脸没说话。
马车一路赶到了纳兰府,云瓷先是问了一句纳兰贺怎么样,小厮回应:“回皇后娘娘,老爷服了药一直在歇息,暂时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云瓷稍松了口气,顾不得去看纳兰贺了,加快脚步去看纳兰清,京兆尹夫人看见云瓷来了,吓得跪在地上请安。
“不必多礼。”云瓷越过了京兆尹夫人直接走了进去。
而江凛则是被人拦在了门口。
无奈,他只能隔着一道门呆愣愣地看着里面。
这一幕被锦挽看得很清楚,她惊讶江凛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云瓷请过来了。
要是江凛不在意纳兰清,她怎么都不相信。
云瓷进门后,被屋子里的血腥味给吓着了,脸色越发苍白,直到指尖摸了摸纳兰清的脉象后,眉心一皱。
“娘娘,四姑娘她……”夏露眼眶一红,声音哽咽,前几日还在宫里活蹦乱跳地陪着她聊天呢,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天人相隔了。
怎么叫人不伤心呢?
云瓷掏出一枚银针刺入穴位,纳兰清呜咽一声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长姐?”
夏露差点儿失声,极快地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四姑娘诈尸了?”
云瓷没好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纳兰清揉了揉眉心坐起来,小声的赔罪,然后一五一十地说起了经过。
“我还以为那些东西是江老将军送来的,便没有婉拒,谁知竟然是谢紫烟送的,便想着将东西送回去……”
云瓷听完经过之后,笑着拍了拍纳兰清的肩:“你的性子可比你三姐讨喜多了,急中生智,办得漂亮。”
她早就看谢紫烟不舒服了,只是没犯在自己手里,平日里有些小打小闹的折腾,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竟然算计到了纳兰家头上,云瓷就不能容忍了。
“长姐,这事儿我自己也能解决。”纳兰清可不想和谢家扯上关系了,更不想和江家不清不楚的。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留在纳兰家陪伴父亲。
今天要不是谢紫烟带着大夫找上门,纳兰清也不会出此下策,本意也只是吓唬吓唬谢紫烟。
闹大了,纳兰清担心收不了场。
“怕什么,长姐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辱你。”云瓷不以为然,目光一瞥,视线落在了门口一抹高大的身影上,她眼中露出了深意笑容:“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不是有人进宫告状了?”
云瓷浅笑。
“是江大人快马加鞭赶去凤栖宫,跪在娘娘面前,求着娘娘救四姑娘一命。”夏露道。
纳兰清傻眼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江凛入宫求了长姐?
“早就听说了江凛是个孝顺的,我救了江老将军一次,江家早就还清了。”
“和江老将军无关。”云瓷手拉着了纳兰清:“不管外人怎么说,但降临绝非池中物,他若不愿意,可没有人能够勉强,而且他也并未外界传得那般不靠谱。”
“长姐?”
“长姐不会害你的。”云瓷缓缓站起身,拍了拍纳兰清的肩:“这几日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着腿,否则……”
话音未落,云瓷就察觉了纳兰清的腿部有明显变化,仔细地观察伤口,明明之前已经结痂脱落了,可这结痂的颜色却有些奇怪,而且伤口似乎要化脓了。
“你的腿还用了什么药?”
纳兰清顺着视线看去,她也才发现腿上的伤口颜色变化,翠屏赶紧说:“是谢大姑娘送来的药,奴婢日日都给四姑娘抹,这几日腿伤好得很快,还剩下一部分,被姑娘归还给谢大姑娘了。”
看着云瓷的脸色,纳兰清担忧地问:“长姐,是不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嗯!”云瓷对着翠屏说:“去弄些干净的热水,还有纱布,一把匕首和一坛子烈酒。”
翠屏不敢耽搁,赶紧去弄。
推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群人,她来不及解释,江凛却跟在身后追问:“里面怎么样?”
“奴……奴婢也不知。”翠屏有些慌乱的回应,很快将东西准备齐全后送了进去。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了惨叫声。
纳兰清实在是忍不住,嘴里咬着东西也忍不住喊出来,两条腿被死死地按住了。
云瓷将匕首消毒之后,将纳兰清腿上腐烂的肉给刮开,黑色的血迹顺着腿流淌,打湿了被褥,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
“刚才……是四姑娘的叫声?”京兆尹夫人揉了揉耳朵,有些不敢置信。
锦挽也听见了。
“是,是四姑娘!”管家回应。
没一会儿叫声又传来。
江凛紧绷着唇站在廊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又高兴又觉得惊奇。
“皇后娘娘果然是神女,竟救活了四姑娘!”管家跪在地上冲着里面磕头。
几个丫鬟也跪在地上磕头。
京兆尹夫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
足足一个时辰,云瓷才彻底清理干净腿伤,她惋惜地摇摇头:“原本两条腿都不会留下疤,现在能保住就不错了,你要是不想变成瘸子,这一个月都不许下地了。”
纳兰清疼得大哭,浑身上下早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她冲着云瓷点点头。
“多谢长姐。”
云瓷净手后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角:“我们是一家人,你也不必辛苦,走我走过的路,遇到危险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纳兰清感动得泣不成声。
云瓷是等着纳兰清睡着了,才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她瞥了眼江凛,却是对着京兆尹夫人说:“幸好本宫来得及时,四姑娘已经没了性命危险了,只是从二楼摔下来,腿伤有些严重,需要静养。”
江凛松了口气,眸光侧过头看向了远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趁人不备时已经转身离开了。
“真是菩萨保佑,四姑娘有惊无险。”京兆尹夫人吓坏了,生怕不知道怎么和皇后交代。
云瓷目光一挑看向了锦挽。
这一眼让锦挽头皮发麻,她低着头,避开视线。
“夫人,今日这事儿就劳烦你彻查清楚了,务必要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云瓷吩咐。
京兆尹夫人立即点头。
临走前云瓷去探望了纳兰贺,恰好纳兰贺的安神香已经没了功效,他睁开眼就看着了云瓷,还有些纳闷。
“三叔,本宫安排了一出戏,你什么都别想,也别掺和,好好修养身子,四妹妹有本宫自有本宫照看。”
纳兰贺点头:“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们已经牵连你很多了,实在是……”
“三叔不必说这么客气的话,你只需要好好静养,等着来年看四妹妹风风光光嫁出去。”
云瓷也给纳兰贺把脉:“切勿再大喜大悲。”
“好。”
留下了一副药方子后,云瓷才离开。
在回宫的路上,夏露忍不住问:“娘娘为何不直接告诉三老爷实话?”
“依他现在的身子骨,支撑不了打击了,只能安抚,一日一日的养着。”云瓷心里何尝不是生气呢,纳兰家究竟是招惹谁了。
“四妹妹遭受的无妄之灾,本宫绝饶不了谢紫烟!”
敢欺辱纳兰家,云瓷又是个护短的性子,必定是要追究到底的。
“这谢大姑娘也太狠了,借着江家的名义给四姑娘下毒,差点害得四姑娘再也站不起来了,还算计四姑娘,为了一桩婚事,值得么?”夏露无奈摇摇头:“简直辜负了谢太夫人的一番栽培。”
云瓷冷笑,她对谢家人已经不止一次有了反感,既然谢家人不知道收敛,她不介意帮着教训教训晚辈。
“皇后娘娘!”
身后传来了锦挽的喊声。
云瓷站稳脚瞥了眼锦挽:“谢二姑娘?”
“扑通!”锦挽直接跪在了雪地里,冲着云瓷磕头:“皇后娘娘请恕罪,今日是谢家的错,锦挽愿意接受皇后娘娘的责罚。”
云瓷挑眉上下打量着锦挽,好奇地追问:“谢家有何错?”
“姐姐自从病了之后,脑子就越发不清楚,做了些错事,是她不该算计了清姐姐。”
锦挽还要再说却被云瓷拦住了:“你回去吧,莫要打搅了四姑娘歇息,至于其他的,等查出来再说也不迟。”
云瓷转身上了马车,实在不想听锦挽多余的解释,说白了,就是推辞。
眼看着马车从眼前渐行渐远,锦挽的一双腿还跪在雪地里,雪浸透了膝盖,冰凉刺骨。
许久,锦挽才起身,狼狈的朝着谢家走过去。
谢家
紫烟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老嬷嬷则是在一旁给她揉揉腿:“姑娘,这些日子就留在谢家避避风头吧。”
闻言,紫烟将手中的碗放回了桌子上,紧张地看向了老嬷嬷。
“嬷嬷,四姑娘死了,太夫人会不会怪我,纳兰家会不会找我麻烦?”
“姑娘别怕,人都没了,死无对证,谁又能逼着姑娘认罪不成?”老嬷嬷跟着谢昌言身后,见惯了无数场面。
今日的事儿在老嬷嬷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有了嬷嬷的安慰,紫烟脸色缓和不少,重新端起了姜汤一饮而尽,身子也暖和不少。
“当年若不是谢家被人算计,今日的谢家早就凌驾纳兰家头上了,我又怎么会被人嫌弃。”紫烟不满地嘟囔。
老嬷嬷点头:“纳兰家怎么能和谢家相提并论呢,谢家可是祖祖辈辈都是贵族,纳兰家不过是落魄户,更何况,皇后并非出自纳兰家,这位四姑娘可是和皇后八竿子打不着,皇后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因为一个外人对谢家下手。”
这就是老嬷嬷的底气。
“别看皇后娘娘人前对纳兰家两位姑娘好,那是因为前两年,皇后娘娘对纳兰家其他人赶尽杀绝,死的死,贬得贬,对两位姑娘好,也只是挽回名声罢了。”
“当真?”
“姑娘,老奴还能骗您不成,纳兰家毕竟不是本家了,感情么,自然就远了,何况还是隔房的庶出房的堂妹。”